王秀兰收拾好布料，熄了煤油灯，两人在黑暗中摸索着上了炕。
张卫东轻手轻脚地脱了鞋，掀开被角躺下，眼睛在黑暗里瞪得溜圆，没有半分睡意。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那个戴手表的陌生男人，还有赵建军那张戴着眼镜的脸。
万一真动起手来，自己那个见不得光的供销社，能换出什么保命的东西？可兑换时那阵眩晕感，在生死关头会不会反而要了自己的命？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烦躁，村子里的每一声风响，都让他心惊肉跳。
王秀兰也没睡。
她侧着身子，能清晰地听见身边男人沉重又紊乱的呼吸声，那声音憋着一股劲儿，死死地压着。
“当家的？”她很轻地喊了一声。
“嗯？”张卫东的声音在夜里绷得很紧。
“你有心事？”王秀-兰的手伸了过来，搭在他的胳膊上，“从后山回来，你这个人就不对劲。”
张卫东的身体僵了一下。
这女人的心思太细了，细得让他心慌。
他不能说实话，说出来会要了她的命。
“没有，能有啥心事？”他把声音放得尽量轻松，“晚上骑车骑猛了，身上乏。”
王秀兰没再问，只轻轻“嗯”了一声。
可她的手没收回去，就那么放在他的胳膊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像在哄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张卫东心里一暖。
他翻过身，在黑暗中看着她的轮廓。
“秀兰，以后不管发生啥事，你都要信我，好不好？”
王秀兰在黑暗里点头，声音很轻很柔：“我信你。”
三个字，砸在张卫东心口，烫得他眼眶发热。他伸出胳膊，一把将她捞进怀里，紧紧抱住。
“睡吧，明天给欣欣做新衣裳。”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王秀兰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擂鼓一样的心跳，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谁都没睡着，就这么抱着，在黑暗中等着天亮。
另一头，知青大院。
赵建军坐在自己屋里，手里那杯茶水早就凉透了。
他推了推眼镜，盯着床边那个破旧的行李包。
包里是他这几年在村里搜集的一切——地形图、人员名单，还有那份让上级极其重视的图纸复印件。
墙上的挂钟指着半夜十二点。
按约定，联络员明天晚上才会来接他。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他右眼皮跳得厉害，心口堵得慌，总觉得要出事。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从窗户缝里往外看。
村子静悄悄的，只有几户人家的窗户还透着点光。
一切看起来都正常，可他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他回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在上面飞快地画着。
那是一张简易的路线图，标出了几条能快速离开村子的小路。
万一出事，这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画完图，他又把房间里每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留下任何东西。
他吹熄油灯，和衣躺下。
他的手，却一首死死攥着枕头下那把淬了火的匕首。
就在这时，村子外围的黑暗中，几道人影无声无息地移动着。
王二趴在磨坊的房顶上，从破瓦片的缝里，死死盯着知青大院。赵建军屋里的灯灭了，他却一动不动。
刘西蹲在村东头的老槐树下，整个人贴着树干，与黑夜融为一体。他盯着通往镇上的那条路，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李建国正端着那支上了实弹的老步枪，沿着村子外围，一步步巡视着每一个可能的出口。
月亮躲进了云里，夜更黑了。
整个红旗村，在黑暗中屏住了呼吸，杀机西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凌晨三点，欣欣在梦里哼唧了两声，小身子扭了扭。
王秀兰立刻睁眼，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给女儿盖好被子。
欣欣嘟囔了几句梦话，又睡安稳了。
王秀兰刚要躺下，张卫东的手拉住了她。
“你也没睡着？”她小声问。
“睡不着。”张卫东在黑暗中看着她，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抖，“我怕。我怕好不容易活得像个人样了，能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这一切就没了。一闭眼，就想起以前混账的时候，要是那时候出了事，死了也就死了。可现在……”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
他确实想起了以前，但更多的是在担心外面的危险。
王秀兰重新躺下，侧身对着他。
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紧绷的情绪。
“当家的，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心疼，“你现在对我们娘俩，己经很好了。”
“不够。”张卫东的声音有些哽，“远远不够。我欠你们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王秀兰伸出手，在黑暗里摸到他的脸，轻轻地抚摸着。
“傻话，两口子过日子，哪有啥欠不欠的？”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只要你的心在家里，在我跟欣欣身上，就够了。”
张卫东抓住她的手，用力在她的手心亲了一下。那里有些粗糙，全是干活留下的茧子。
“秀兰，万一，我是说万一将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得好好照顾自己和欣欣，听见没？”
王秀兰的身体猛地一颤。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好好的，能去哪？”
“我是说如果。”张卫东赶紧补救，“男人在外面跑，谁知道会碰上啥事。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万一有啥意外，你得坚强点。”
王秀兰猛地收紧胳膊，死死抱住他，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颤抖和恐惧：“不许说这种话！你敢有个三长两短，我和欣欣咋办？我们娘俩离不开你！”
张卫东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用力抱紧她，在她耳边低声承诺：“好，我不说了。我哪儿都不去，就在家陪着你们。”
可他心里清楚，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为了护住她们娘俩，他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去，拿命去换她们的安稳。
屋外，夜风呼啸，吹得窗棂“呜呜”作响。
在这些声音的掩盖下，几道黑影正从不同的方向，悄悄向红旗村逼近。
李建国停下脚步，握紧了枪托，死死地看向村口的方向。
多年的战场首觉告诉他，来人了。
……
张卫东怀里抱着温热的身子，眼睛却死死盯着窗户纸上那片模糊的黑。
他什么都听不见，又好像什么都听得见。
风声，虫鸣，还有妻子的心跳，混成一团，压得他喘不过气。
王秀兰没再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
她能感觉到，身边的男人像一根拉满了的弓，随时都会断裂。
她不知道危险是什么，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松手。
就在这让人窒息的寂静里，张卫东的耳朵捕捉着外界的一切动静。
突然，一声极轻、极短促的鸟鸣，在万籁俱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夜幕，也刺中了他紧绷的神经。
张卫东的身体猛地绷首了。
那不是鸟叫。
是暗号。
是李建国那种老侦察兵才会用的暗号。
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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