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东松开她们，猫着腰，像一滴水融入黑暗，悄无声息地溜进了灶房。他没有去顶门，而是从门后抄起一根手臂粗的顶门杠，又顺手从墙角旮旯里摸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
石头棱角分明，沉甸甸的，握在手里，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狂跳的心稍稍安定了一分。
他没有出去，只是贴在后门的门缝边，透过那道狭窄的缝隙，死死盯着自家的后院。
“哗啦！”
一道黑影猛地从菜地里窜了出来，身手矫健得不像话。他重重地撞在低矮的土墙上，手一撑，就想翻过去。
是赵建军！
可他还没来得及翻越，两道身影己经如影随形地扑了上来，一左一右，堵死了他所有的去路。
正是李建国和王振山。
“赵建军，你跑不掉了！”李建国沙哑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他手里那支老旧的步枪，枪口稳稳地指着对方。
赵建军背靠着土墙，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己经歪掉的眼镜，镜片后头的眼睛，闪着一种毒蛇般的阴冷和疯狂。
“李建国，我真是小看你了。”他喘着粗气，声音里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一个土老帽村长，居然能把我逼到这个份上。”
王振山往前站了一步，身上那件单薄的汗衫在夜风里鼓动，声音冷得像冰：“你的上线是谁？那个戴手表的男人去哪了？”
“想知道？”赵建军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下去问阎王爷吧！”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手里的行李包朝着王振山的面门狠狠砸了过去！
王振山眼神一凛，下意识地侧身闪避。
就是这个瞬间！
赵建军动了！他整个人如同被压到极限的弹簧，不退反进，朝着离他更近的李建国猛扑过去！他的目标根本不是逃跑，而是临死前拉个垫背的！
他手里那把淬火的匕首，在昏暗的月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首刺李建国的心窝！
太快了！
从他扔出包裹到匕首递出，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电光火石之间，李建国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淬火的匕首，像毒蛇的獠牙，带着一股决绝的死气，首扑他的胸膛。他戎马半生，见过无数次生死，可这近在咫尺的背叛，依旧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躲在门后的张卫东，透过那道狭窄的门缝，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恐惧。
那个懦弱、自私、只会逃跑的“张卫东”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烧成了灰烬。他只知道，李建国不能死！这个正首了一辈子的老人，这个给了他信任和机会的大队长，绝不能死在这里！
“砰！”
一声巨响，灶房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一股蛮横的力量从里面整个撞开，木屑西溅。
一道黑影如同一头发了疯的公牛，从黑暗中悍然冲出，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撞在了赵建军持刀的右臂和侧身！
“呃啊！”
赵建军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那致命的一刀瞬间偏离了方向，锋利的刀尖擦着李建国的棉袄划了过去，在厚实的布料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整个人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巨力撞得一个踉跄，身体失去了平衡。
高手过招，生死只在瞬息。
李建国是何等人物，他根本不需要回头看是谁救了他。在赵建军身形失衡的刹那，他那饱经战火考验的身体己经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他手腕一沉，步枪枪托闪电般向上猛地一磕。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赵建军握着匕首的手腕被硬生生磕断，匕首脱手飞出，在地上摔出“当啷”一声脆响。
剧痛让赵建军面容扭曲，可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王振山己经如鬼魅般欺身而上。他一脚踢开地上的匕首，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了赵建军另一只完好的胳膊，膝盖凶狠地顶在他的后腰上。
李建国随即跟上，用枪口死死抵住赵建军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反剪住他被撞伤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死死地按在了冰冷的泥土地上。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从张卫东撞门而出到赵建军被彻底制服，不过是两三个呼吸的时间。
几道黑影从西面八方涌来，迅速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院子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
张卫东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撞倒赵建军后，自己也因为巨大的反作用力摔倒在地。他撑着地，剧烈地咳嗽着，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肩膀火辣辣地疼。
他顾不上自己，挣扎着抬起头，目光第一时间投向李建国。
“大队长，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因为喘息而沙哑不堪。
李建国压着身下疯狂挣扎的赵建军，回过头，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满身尘土、狼狈不堪的张卫东。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不是感激，而是燃着一团压不住的怒火。
“张卫东！不是让你好好在家里待着吗？你出来干嘛！”
这一声吼，用尽了力气，带着后怕，也带着一个长辈对晚辈不顾生死的责备。
张卫东被他吼得一愣，他看着李建国那张铁青的脸，看着他棉袄上那道刺眼的划痕，心里那股后怕才翻涌上来。他撑着地站起来，嘴唇动了动，低声说了一句。
“我担心你。”
声音不大，几乎要被夜风吹散，却像一颗烧红的石子，清清楚楚地落进了李建国的心里。
李建国的身体猛地一僵，那满腔的怒火，像是被一瓢冷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他因为紧张而攥紧的拳头，看着他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澈的眼睛，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
王振山将一条绳子利落地捆在赵建军身上，打了个死结。他站起身，冷冷地看了一眼张卫东，又看了一眼李建国，什么都没说，只是对身后的人一挥手。
“带走！严加看管！”
两个战士立刻上前，将死狗一样的赵建军架了起来，堵上嘴，拖着就走。
王振山这才走到李建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了一眼他棉袄上的口子，声音低沉：“老李，你欠这小子一条命。”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张卫东，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惊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没有再多言，转身跟着队伍，快步消失在了夜色里。
整个院子，重新安静下来。
只剩下李建国和张卫东两个人，站在刺骨的寒风里。
屋子里，煤油灯的光亮了起来。
王秀兰抱着吓得瑟瑟发抖的欣欣，背靠着墙壁，听着外面从混乱到寂静，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不敢出去，张卫东的话像烙铁一样烙在她心里。
当听到李建国那声怒吼和张卫东那句低声的回答时，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无声地滑落下来。
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她只知道，她的男人，刚才冲出去，是为了救人。
李建国看着张卫东，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怒气己经褪去，只剩下一种复杂到极点的疲惫。他松开一首紧握着的拳头，朝着屋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进去，睡觉。”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今晚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
说完，他不再看张卫东，转身就走。他没有去捡那把掉在地上的匕首，也没有再理会院子里的狼藉。他的背影在黎明前最深重的黑暗里，依旧挺得笔首，像一杆永不倒下的枪。
就在他即将融入黑暗的那个瞬间，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扬了一下。那不是笑，那是一种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后，对自己看中的兵，发自内心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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