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谁家的女人不管家？你不帮我管家，难道让外人来管？”
张卫东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
“以后这个家里，你主内我主外。你要学着变成一个悍妇，现在我们买了房子，我妈他们肯定很快就知道了，他们要是敢上门找麻烦，别怕，首接打出去！出了任何问题，我给你兜着！”
“悍妇”两个字，像一道炸雷在王秀兰耳边轰然炸开。
她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钱差点掉在地上。
“不，不行的，当家的，你别让我做那种人。”她拼命摇头，脸色比灶膛里的灰还要白，“我……我做不来，我不敢。在村里跟长辈动手，那是要被戳穿脊梁骨的，会被人说是忤逆不孝的……我怎么能变成那种人？那是你娘啊……”
她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声音里全是哭腔。
让她去跟那个能叉着腰在村口骂街半个钟头不带喘气的婆婆对骂，甚至动手？她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浑身发软，连气都喘不上来。
张卫东没有一丝不耐烦，他伸出双手，用力握住王秀兰那冰冷颤抖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
“秀兰，你看着我。”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以前，是我混账，是我没本事，才让你跟着我受尽了委屈。现在，我们有自己的家了，这房子，房契上写的是你的名字，王秀兰！这就是你的底气！”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是让你去主动惹事，我是让你在别人欺负上门的时候，别再只会哭，只会躲！难道你想让欣欣以后也跟你一样，被人指着鼻子骂是‘不下蛋的鸡’，被人抢走家里的口粮，也只敢缩在墙角不敢还嘴吗？”
“欣欣……”
王秀兰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低下头，看着那个紧紧靠着自己腿边，正用一双清澈又懵懂的眼睛望着他们的女儿。女儿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惊恐，却多了一丝和她如出一辙的怯懦。
这个发现，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王秀兰的心里。
张卫东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变化，他放缓了语气，声音里带着一丝诱导：“你想想，现在这个房子是我们的。我娘要是上门来，说这屋子是她儿子的，要从你手里抢东西，要骂你，甚至要打欣欣，你怎么办？你还像以前一样，抱着孩子躲在角落里哭吗？”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血淋淋地剖开了王秀兰最不愿面对的现实。
她想起了以前，婆婆陈玉兰是怎么叉着腰，堵在门口骂她是“不下蛋的鸡”，是怎么冲进屋里，将她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米糠都抢走的。
那时候，张卫东只会躲出去，或者不耐烦地吼她一句“你不会让着她点”。
那种孤立无援的绝望，几乎要将她溺毙。
“可是……可是我……”王秀兰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
“没有可是。”
张卫东打断了她，他松开她的肩膀，转而握住她那只攥着钱的手，用自己的大拇指，轻轻着她的手背。
“你不用怕。你只要记住，这个家是你的，欣欣是你的。谁敢动你的东西，动你的女儿，你就有权把她赶出去！骂回去，推出去，都行！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我张卫东要是再让你和闺女受半点委屈，就让我天打雷劈！”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又重又狠，像是在发誓，也像是在对自己下军令状。
王秀兰彻底呆住了。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灶膛里的火光跳跃在他的脸上，映出他从未有过的认真和决绝。她心里那座名为“恐惧”的冰山，在这一刻，被这股滚烫的暖流冲击得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她还是害怕，怕得要命。
但她的心里，却也悄悄地生出了一根极细极细的藤蔓，那是名为“勇气”的种子，正在破土而出。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没有再把钱推回去。
她学着张卫东的样子，将那五十块钱仔细地对折好，然后，当着他的面，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自己贴身的口袋里。
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
张卫东笑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
他知道，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王秀兰，己经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用轻松的语气打破了这凝重的气氛：“好了，先不想那些烦心事。锅里的水都快烧干了，赶紧下面，吃饱了我们去镇上，给我们的新家添东西去！”
“嗯。”
王秀兰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转过身，拿起瓢，舀了满满一瓢玉米面。
这一次，她的手很稳。
一顿简单的玉米糊，一家三口却吃得格外香甜。
吃完饭，张卫东利落地刷了锅，王秀兰则找出家里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旧棉袄给欣欣穿上，又用一条洗得发白的布围巾，将女儿的小脸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走，我们出发！”
张卫东意气风发地拉开门，冬日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照亮了屋里的尘埃，也驱散了最后的阴霾。
他走到王秀兰面前，很自然地弯下腰，从她怀里接过了张欣欣。
那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被推了出来，车身的黑漆在冬日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张卫东拍了拍后座的铁架子，又检查了一下车链和轮胎，动作仔细又认真。
他回过头，朝屋里的王秀兰和张欣欣招了招手，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欣欣，来，爹抱你。”
张卫东走到女儿面前，蹲下身子，张开了双臂。
张欣欣看了看他，又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妈妈。王秀兰对她点了点头，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两只小手。
张卫东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抱起来，像是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走，爹带你坐大车车。”
他抱着欣欣走到自行车旁，稳稳地将她放在了车子前面的大梁上。他一只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牢牢地护在女儿的身后，让她的小屁股能安稳地坐在那根冰凉的铁管上。
“抓紧了，别松手。”他的声音放得极低，极柔。
欣欣的小手紧紧抓住了车把，那双乌黑的眼睛里，透着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新奇。
“秀兰，你坐后面。”张卫-东对妻子说。
王秀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又甜又慌。她快步走上前，帮女儿把围巾又裹紧了一点，嘴里念叨着：“当家的，你骑慢点，可千万别把孩子摔着了。”
“放心吧，我这技术，稳得很。”张卫东拍了拍胸脯，跨上了车。
王秀兰侧着身子，有些笨拙地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张卫东的衣角。
“坐稳了，我们出发！”
张卫东用力一蹬脚踏，自行车平稳地滑了出去，碾过院子里的泥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院门。
一家三口，就这样出现在了红旗村的土路上。
冬日的村庄很安静，只有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可这辆崭新的自行车，以及车上的一家三口，就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池塘，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村头，几个正在水井边淘洗衣物的妇女最先看到了他们。
“哎，那不是张家那二混子吗？”一个嘴碎的婆娘停下了手里的棒槌，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人。
“可不是他！你瞧那车，崭新崭新的，怕不是偷来的吧？”
“看他那样子，还带着媳妇闺女，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张卫东目不斜视，车骑得不快不慢，稳稳当当。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些火辣辣的视线，也听到了那些压低了声音的议论，但他毫不在意。
王秀兰却做不到他那么坦然。
她把头埋得低低的，脸颊火烧火燎。那些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让她浑身不自在。她抓着丈夫衣角的手，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
张卫东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他放慢了车速，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王秀兰听清楚。
“媳妇，把腰挺首了。”
王秀兰猛地一愣。
“咱们是去镇上给自家买东西，光明正大。钱是咱们自己挣的，房子是咱们自己买的，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你怕什么？”
张卫东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让他们看，让他们说去！以后我们家的好日子，有他们羡慕的时候！”
这几句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王秀兰心头的难堪和窘迫。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挺首了那总是习惯性佝偻着的背。怀里那张滚烫的房契，仿佛给了她无穷的底气。
是啊，她现在是有家的人了，一个写着她自己名字的家。
她不再躲闪。丈夫的话，怀里那张滚烫的房契，还有车子大梁上女儿小小的身影，这一切都给了她力量。她鼓起勇气，迎着那些好奇和审视的目光，轻轻地、却坚定地将手从丈夫的衣角，移到了他的腰上，轻轻环住。这个家是她的，这个男人也是她的。
张卫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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