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被刻意挑暗了几盏,只余下内殿深处朦胧晕染的光。金丝帐幔沉沉垂落,将锦榻围成一个与世隔绝的温软牢笼。空气里浮动着暖腻的甜香,是慕容焱身上惯有的龙涎,此刻混着浓烈的酒气,沉沉地压下来。
他半倚着,玄色寝衣的前襟松垮散开,露出坚实的胸膛。目光灼灼,像是熔化的金子,紧紧胶着在我脸上,又像是透过我,在看更远、更深的地方。指腹带着薄茧,一遍遍描摹我的眉骨,力道失了分寸,有些粗粝的疼。
“玥儿……”他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滚烫的气息喷在我耳畔,“朕的玥儿……”
我压下心底翻涌的冷意,唇角弯起最柔顺温婉的弧度,指尖轻轻划过他紧绷的下颌线,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像一片羽毛:“臣妾在呢,陛下。酒沉了,可要喝盏醒酒汤?郑公公方才送来的,还温着。”
他却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眼眸里的熔金似乎要烧穿我精心维持的表象。
“别走!”他几乎是低吼出来,随即又像是被自己的失态惊住,眼神有片刻的迷离涣散,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些许,只余下滚烫的禁锢,“就在朕身边……就这样,好。好得很……”
他猛地将我拉得更近,浓重的酒气将我彻底包裹。下颌抵在我的发顶,沉重地呼吸着,仿佛要将我揉碎进他的骨血里。
“朕从未如此……”他含混不清地低语,破碎的词句像是梦呓,“从未如此……想护着一个人……怕她碎了,怕她化了……怕她……像她一样……”
“她?”我的心猛地一坠,像被冰冷的钩子突然钩住,悬在半空。那瞬间的僵硬几乎无法掩饰。我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指尖小心翼翼地攀上他宽阔的脊背,如同安抚一头焦躁不安的猛兽,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的温柔:“陛下是说谁?哪位姐姐让陛下如此挂心了?”
帐内瞬间死寂。方才那浓得化不开的暖昧和醉意,骤然被一股无形的寒气冻结。
慕容焱的身体猛地绷紧了。那短暂的迷离脆弱如同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深潭般的冰冷和锐利。他钳着我手腕的手指,再次收紧,勒得骨头生疼。那双眼睛彻底清醒了,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死死钉在我脸上,带着审视,带着一种被触及逆鳞的暴戾。
“你问什么?”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冷汗瞬间浸透了寝衣的内衬,黏腻地贴在背上。心跳如擂鼓,撞击着耳膜。我强撑着脸上的温顺,眼中迅速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茫然:“臣妾……臣妾只是见陛下梦中呓语,似有忧思,心中不忍……陛下恕罪。”我垂下眼帘,避开他噬人的目光,身体微微发颤,如同被狂风摧折的细柳。
那冰刃般的注视并未移开。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无比煎熬。内殿深处,连烛火轻微的哔剥声都清晰可闻,更远处,值夜宫女细微的脚步声,似乎也停了下来。
“呵……”良久,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从他喉间逸出,带着一丝尚未散尽的酒意,更多的却是深沉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忧思?朕是天子,富有西海,何来忧思?”
他松开了钳制我的手,力道卸去,留下腕上一圈清晰的青白指痕。他靠回锦榻深处,抬手重重地揉按着自己的眉心,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揉碎按回去。那片刻流露的脆弱和深藏的痛楚,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荡开,就被他自己强行抹平了。
“睡吧。”他闭上眼,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朕乏了。”
“是,陛下。”我低低应声,温顺地依偎过去,将脸贴在他依旧滚烫却己僵硬紧绷的胸膛上。那模糊不清的“她”,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心底。是她吗?那个在太后口中,让先帝都念念不忘的……沐婉?我的……阿娘?
帐幔外的烛火摇曳了一下,光影在帐上投下诡谲的晃动。我闭上眼,慕容焱沉重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每一次搏动都敲打着同一个名字。心底某个角落,精心构筑的复仇堤坝,仿佛被这猝不及防的暗流,悄然侵蚀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殿内死寂。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试探,仿佛从未发生。只有那挥之不去的酒气和龙涎香,沉沉地压在心头。
慕容袅袅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慕容焱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沉重,似乎真的沉入了酒后的睡乡。紧绷的躯体也放松下来,只是那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依旧锁着一道深刻的褶皱。
我却毫无睡意,每一寸神经都绷紧如弦。身侧帝王的存在感强大得令人窒息,他每一次无意识的翻身,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像重锤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那含糊的“她”字,还有他瞬间爆发的冰冷警惕,反复在我脑海里撕扯。
不知过了多久,帐幔外传来极细微的窸窣声,是值夜宫女在小心地更换即将燃尽的蜡烛。微弱的烛光透过厚重的锦帐缝隙,在慕容焱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机会来了。
我屏住呼吸,动作放得轻之又轻,如同最灵巧的狸猫,一寸寸从他沉重的臂膀下挪开。锦被无声地滑落。赤足踩在冰凉的金砖上,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我无声地绕过巨大的龙榻,目光快速扫过内殿。紫檀木的御案上,一只半空的九龙金樽斜放着,旁边是青玉碗盏,里面还剩着一点未曾动用的醒酒汤。我的视线最终落在那只常伴他左右的赤金錾龙纹酒壶上。
壶身冰冷沉重。我小心翼翼地捧起,凑近鼻端。浓烈醇厚的御酒香气之外,似乎……并无其他异样。是错觉吗?还是他今日饮的,本就只是寻常贡酒?
不死心。我放下酒壶,目光转向御案另一侧。那里堆放着几份未批完的奏折。指尖在光滑的奏本封皮上滑过,心跳如鼓。翻开?万一他醒来……
就在指尖触碰到最上面那份奏折边缘的刹那,身后锦榻之上,一声沉沉的鼻音骤然响起!
我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猛地收回手,霍然转身。
帐幔深处,慕容焱并未睁眼,只是似乎睡得不甚安稳,又翻了个身,面朝里,只留下一个模糊而充满压迫感的背影。
冷汗瞬间湿透了鬓角。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凝滞了。首到他的呼吸再次变得均匀绵长,我才敢极其缓慢地、无声地退开,一步,两步,退回到龙榻边。冰冷的金砖似乎要将我的双足冻僵。
再不敢有丝毫动作。我僵立在榻边,像一尊冰冷的玉雕,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沉睡的背影。宽厚的肩膀,紧绷的背脊线条,即使在睡梦中,也蓄积着随时能爆发出雷霆之怒的力量。那片刻流露的、关于“她”的脆弱和痛楚,被这无言的威压彻底碾碎。
天光微熹时,郑公公尖细的嗓音在殿外响起,提醒早朝的时辰到了。
帐幔被宫女无声地拉开一线。慕容焱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眼底没有丝毫初醒的迷蒙,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坐起身,动作利落得不像一个宿醉之人。
宫女们鱼贯而入,捧着朝服、盥洗之物,安静而迅速地侍奉。他张开双臂,任由她们为他更衣,眼神扫过我,如同扫过一件精致却无生命的陈设。
“昨夜……”他开口,声音是惯常的清冷,听不出情绪,“朕酒沉了。”
我早己敛去所有情绪,跪坐在榻上,低眉顺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陛下龙体为重,臣妾只盼陛下安好。”
他穿戴整齐,明黄的龙袍衬得他身形愈发伟岸,也愈发冰冷遥远。他走到门边,脚步顿了一下,并未回头。
“安心做你的纯昭仪。”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不该问的,莫问。不该想的,莫想。”
殿门在他身后沉沉合拢,隔绝了外面微冷的晨光,也隔绝了他带来的最后一丝压迫。偌大的内殿,只剩下我和几个垂首侍立的宫女,以及那依旧弥漫不散的龙涎与酒气。
我缓缓起身,赤足踩在冰冷的地上,走到菱花镜前。镜中人容颜依旧,眉目如画,只是眼底深处,那点刻意温养的柔顺,己被一层更幽深、更冰冷的什么东西覆盖。昨夜那含糊的一个字,如同一把钥匙,无声地打开了一道门缝,门后是深不见底的迷雾,以及……一个更清晰的靶心。
“娘娘,”一个宫女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赤金酒壶上前请示,“这酒……”
“收起来吧。”我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落在镜中自己毫无血色的唇上,“陛下的东西,好生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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