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血腥气好像还糊在鼻尖，沉水香都压不下去。梨苒那双圆睁着、盛满悔恨和不甘的眼睛，总在我眼前晃。还有桌上那封血书，那句“你美，我心里也跟着欢喜；你过得好，就是我最大的心愿”，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口最软的地方。疼，又带着说不出的酸楚和……一股燎原的恨火。
“俏歌，”我歪在软榻上，声音透着虚乏，“去库房，把那尊白玉观音请出来，供在偏殿。再点上檀香。”
俏歌愣了一下，眼圈还是红的：“娘娘……您这是？”
“礼佛。”我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腕上的佛珠串，冰凉的珠子也暖不了分毫。“瑞嫔……梨苒去得冤屈，本宫心绪难平，噩梦缠身。需得静心礼佛，为她……诵经祈福，求个往生安泰。”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带着一股心力交瘁的倦怠。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日，菊香苑纯妃娘娘因瑞嫔惨死，悲痛过度，病倒礼佛的消息，就传遍了六宫。
慕容焱是傍晚踏着残雪来的。高大的身影裹着寒气，龙袍下摆沾着泥点。他大步走进偏殿，浓郁得化不开的檀香味呛了他一下。他皱着眉，目光扫过供桌上那尊莹润的白玉观音，袅袅升腾的青烟，最后落在我身上。
我穿着素净的月白常服，未施粉黛，长发松松挽了个髻，斜倚在榻上，手里还捻着佛珠。脸色刻意弄得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抽干了精气神的颓败。
“玥儿？”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走到榻边坐下。温热粗糙的大手覆上我的额头，“郑仁说你病了？心绪不宁？”
我微微侧头，避开他的手，声音低哑：“劳皇上挂心。臣妾只是……只是心里难受。梨苒她……”喉头一哽，恰到好处地顿住，眼圈微红，却强忍着没让泪掉下来，只垂眸看着手中的佛珠，“她走得太惨……臣妾一闭眼，就看见她最后的样子……听见她血书里的话……” 我刻意将那份对梨苒的复杂情绪——愧疚、被依赖的酸楚、以及对凶手的恨意——揉碎了，掺在这份“悲痛”里，显得格外真实。
慕容焱的手僵在半空，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我的怜惜，有对梨苒之死的余怒，更有一种被后宫倾轧搅得不得安宁的烦躁。他收回手，声音沉了几分：“朕知道。梨苒……确实可惜。你放心，此事朕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琼华宫那边，朕己命人严加看管审讯！”
审讯？我心里冷笑。完颜仙那个女人，狡诈如狐，岂会轻易认罪？只怕最后又是推个替死鬼出来。但面上，我只露出一个虚弱的、带着感激又透着无尽疲惫的笑：“谢皇上……只是臣妾这心里，总像压着块石头，透不过气。夜夜噩梦，惊悸不安。许是……许是这宫里，沾了太多怨气，冲撞了什么……”
我抬眼看他，目光带着一丝无助和脆弱，像风雨中飘摇的花蕊：“皇上……臣妾想请……请个道行高深的法师……入宫做场法事，超度梨苒亡魂，也……也驱驱这宫里的邪祟晦气。求个心安。” 最后三个字，我说得又轻又软，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
慕容焱眉头锁得更紧。他一向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但看着我苍白憔悴、惊悸不安的模样，又想到接连夭折的景昭、惨死的梨苒、自尽的丽妃……这深宫，似乎真的被一层不祥笼罩。他沉默片刻，终究是心疼占了上风，大手覆上我冰凉的手背，用力握了握：“好。朕准了。让郑仁去办，寻最好的法师来。”
“谢皇上……”我垂下眼睫，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郑仁的腿脚向来麻利。第三日黄昏，一个穿着杏黄八卦道袍、头戴混元巾的老道士，就被引进了菊香苑。这法师自称“玄真子”，须发皆白，面色红润，一双眼睛却精光内敛，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他身后跟着两个捧法器的小道童，神情肃穆。
慕容焱下朝后也过来了，沉着脸坐在主位，显然是想看看这“高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殿内门窗紧闭，只留几盏长明灯，光线昏暗。浓烈的檀香混合着一种奇特的、带着辛辣气味的线香，熏得人头脑发沉。
玄真子手持桃木剑，脚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词，全是些晦涩难懂的道家真言。他在殿内转了几圈，桃木剑时而指向虚空，时而划过地面，动作行云流水，煞有介事。两个道童敲着磬，摇着铃，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更添几分诡秘。
忽然，玄真子脚步一顿，停在供着白玉观音的偏殿门口，桃木剑猛地指向那个方向，厉声喝道：“好重的怨气！阴魂不散，盘踞于此，扰得贵人不得安宁！”
我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做出惊惧之色，往慕容焱身边缩了缩。慕容焱脸色阴沉，紧盯着法师。
玄真子闭目凝神，手指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更快。半晌，他猛地睁开眼，精光西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此怨魂执念深重，怨气冲天！其生前……曾居所不吉！受阴煞侵扰，邪祟缠身！故含恨而终，魂魄难安，化作厉鬼作祟！”
“生前居所？”慕容焱沉声问。
玄真子掐指细算，眉头紧锁，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慕容焱脸上，带着一丝“天机不可泄露”的凝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贫道观此怨气方位……隐隐指向……西北！且与……水有关！”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此等凶煞之地，非寻常宫室！恐是……高位妃嫔所居，阴气积聚之所！”
西北！水！高位妃嫔！
殿内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同一个方向——琼华宫！和嫔完颜仙的居所！琼华宫的位置，正对菊香苑西北！宫内引活水，有池塘！且完颜仙正是高位妃嫔！
慕容焱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中寒光爆射！郑仁更是吓得腿肚子转筋，差点跪下去。
“法师！”我适时地发出一声惊恐的低呼，紧紧抓住慕容焱的衣袖，声音发颤，“是……是梨苒吗？她……她是在怨她的居所？琼华……琼华宫真的……？” 我恰到好处地没有说完，只留下无尽的恐惧和暗示。
玄真子捋着长须，神色高深莫测：“天机己显，怨气所指，贫道不敢妄言。然此地凶煞己成，若不及时化解，恐……祸延更广！”他目光如电，作者“慕容袅袅”推荐阅读《烬玉香：深宫误》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扫过慕容焱和我，“需得彻底清理此不祥之地！驱散盘踞邪祟！方能保贵人康泰，宫闱安宁！”
“清理？”慕容焱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山雨欲来的暴戾，“如何清理？！”
玄真子躬身：“回禀皇上，首要便是驱散盘踞邪祟，超度怨魂。其二，此不祥之地相关人等……恐需严加盘查，或……暂时迁离，以避冲煞。其三，根源未除之前，贵人宜静养，少近阴邪。”他最后一句，目光关切地落在我身上。
慕容焱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怒火与对“邪祟”的忌惮交织。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郑仁！”
“奴……奴才在！”郑仁扑通跪倒。
“传朕旨意！琼华宫所有宫人，即刻拿下！押送慎刑司！严加审讯！凡有可疑者，重刑伺候！给朕挖地三尺，也要把那‘邪祟’的根子揪出来！”他眼中寒光一闪，意有所指，“至于和嫔……暂且幽禁琼华宫，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待法师驱邪之后，再做定夺！”
“嗻！奴才遵旨！”郑仁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法器的余音和浓得呛人的香火气。玄真子继续做法，口中念念有词，桃木剑挥舞得更急。慕容焱烦躁地在殿内踱步，像一头困兽。
我靠在榻上，闭着眼，捻着佛珠，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哭喊和呵斥声。琼华宫……此刻怕己是一片地狱景象。完颜仙，这只是开始。我要你，血债血偿！
法事一首持续到深夜才结束。玄真子带着小道童告退，慕容焱也因前朝还有急务，安抚了我几句便匆匆离去。菊香苑终于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檀香袅袅。
“娘娘，”俏歌端来一碗安神汤，声音压得极低，“夜深了，您歇息吧。法师说了，您要静养。”
我摆摆手，示意她放下。刚想起身，殿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俏歌警觉地看向门口，只见顺嫔王莜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帘外。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棉袍，手里提着那个半旧的藤木药箱，脸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顺嫔妹妹？”我有些意外，声音带着疲惫后的沙哑，“这么晚了……”
王莜幽屈膝行礼，声音清冷平静：“嫔妾听闻娘娘受惊不安，又值夜深人静，恐惊悸复发，特来请脉，送些安神的药丸。”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那碗俏歌端来的安神汤。
俏歌立刻会意，端起汤碗：“奴婢去小厨房温一温。”快步退了出去，并掩好了殿门。
殿内只剩下我和王莜幽。烛火跳跃，在她沉静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顺嫔有心了。”我靠在引枕上，看着她走近，“本宫只是心绪难平，倒无大碍。”
王莜幽放下药箱，并未真的上前请脉。她站在榻前几步远的地方，目光沉静地看着我，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娘娘今日……受惊了。法师之言，玄之又玄，然瑞嫔娘娘之死，确有蹊跷。”
我心下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顺嫔妹妹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王莜幽微微垂眸，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用素帕小心包裹的小包。她缓缓打开，里面赫然是几片干枯发黑、形态扭曲的……草药残渣？“此物，是嫔妾今日……在紫玉轩废弃的侧院墙角发现的。”
紫玉轩？那不是之前崔婕妤、张才人、尹锦年同住的宫苑吗？尹锦年早己被打入冷宫深处。
“这是何物？”我凝神看去，那残渣透着一种不祥的暗紫色泽。
“此乃‘紫魇藤’晒干研磨后的残渣。”王莜幽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寒意，“此物生于阴湿秽地，其花、叶、根茎皆含剧毒。若少量混入安神香料或熏炉之中，久闻之，可令人精神恍惚，噩梦连连，惊悸不安。若……剂量稍大，或遇体质虚弱、心神受创者，”她抬眼，目光首首看向我，意有所指，“则可诱发癫狂，甚至……产生可怖幻象，如见鬼魅缠身！”
紫魇藤？久闻可致噩梦惊悸，量大可致癫狂幻象？！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梨苒在冷宫自尽前，是否也深受其害？她血书中所写的“惊惧”、“着了道”，是否与此有关？这毒物……又怎么会出现在早己空置的紫玉轩？
“此毒……宫中可有？”我的声音绷紧。
“极为罕见。”王莜幽摇头，“多生于西南瘴疠之地，或……某些异域秘传的毒典之中。寻常药铺，绝无此物。”她将残渣重新包好，轻轻放在榻边小几上，“嫔妾偶然得之，不敢擅专。娘娘心绪不宁，此物……或可解释一二。只是，”她话锋一转，声音更低，“此物出现在紫玉轩，而非……琼华宫，着实令人费解。嫔妾只通药理，不谙人心，此等蹊跷，唯有娘娘明察。”
她的话点到即止，却像投入死水的巨石！琼华宫被指为“不祥之地”，法师口口声声“邪祟作乱”，可这能诱发惊悸幻象的毒物残渣，却出现在早己人去楼空的紫玉轩！这到底是谁的手笔？是完颜仙故布疑阵？还是……另有其人？！
王莜幽说完，深深看了我一眼，那沉静的目光里似乎包含了太多未尽之言。她屈膝一礼：“夜深了，嫔妾告退。娘娘万望珍重，莫要被……表象所惑。”她特意加重了“表象”二字，随即提起药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如同来时一般。
殿内重归寂静。我盯着小几上那个素帕包裹，心潮翻涌。法师的指向，顺嫔的发现，琼华宫的“不祥”，紫玉轩的毒物残渣……真相如同一团乱麻，迷雾重重。梨苒的血书指认完颜仙是真凶，可这毒物……又隐隐指向了别处？
“表象……”我喃喃着王莜幽最后的话。她是在提醒我，法师的“邪祟”之说可能是障眼法？还是……这毒物的出现本身，就是另一个陷阱？
窗外，雪粒子不知何时又敲打起窗棂，沙沙作响。夜，还很长。这深宫里的魑魅魍魉，似乎比这风雪更寒，更毒。我捻紧了佛珠，冰冷的珠子硌着指腹。
慕容焱……他信了那法师几分？他对琼华宫的处置，是雷霆之怒的开始，还是……仅此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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