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琼带来的亲卫动作迅捷,不容分说地将我塞进一顶临时寻来的、西面蒙着深色厚布的软轿里。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炼狱般的景象,也隔绝了慕容琼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轿子被抬得飞快,颠簸摇晃,一如我此刻在深渊中沉浮的心。外面震天的喊杀声、垂死的哀嚎、建筑轰然倒塌的巨响,透过厚实的轿帘,依旧沉闷地撞击着耳膜,提醒着我这场颠覆的惨烈。
轿子停下时,一股熟悉的、混杂着霉味、血腥和绝望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帘子被掀开,我抬眼,心头猛地一沉——竟又是天牢!只是此刻守卫的,己换成了慕容琼麾下那些穿着陌生甲胄、神情肃杀的兵士。
“殿下有令,委屈林姑娘在此暂歇,待宫中肃清,再作安置。”一个面无表情的亲兵统领对我抱拳,语气刻板。
我麻木地被带进一间相对“干净”的牢房。依旧是石壁,依旧是高窗,只是地上铺了层干燥的稻草,角落里甚至放了一盆清水和一套干净的粗布衣裙。比起之前的污秽,己是天壤之别。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落锁的“咔哒”声清脆而冰冷。我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在地,身上那件散发着汗臭和血腥的太监袍子紧贴着皮肤,黏腻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整整一天一夜。外面的喧嚣似乎渐渐平息,只剩下兵士巡逻时整齐划一、带着金属摩擦声的沉重脚步声,在死寂的甬道里回荡,如同催命的更鼓。
牢门外的锁链再次哗啦作响。
慕容琼独自一人走了进来。他己卸下那身染血的玄甲,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锦袍,腰间束着玉带,外罩一件玄色绣金螭纹的披风。洗去风尘的脸上,是刻意维持的平静,但眼底深处那份长途奔袭的疲惫,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东西,却无法完全遮掩。他手里提着一个精巧的紫檀木食盒,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踏入这污秽的天牢,而是走进一处寻常庭院。
“玥儿。”他开口,声音比昨日沙哑了些,却更柔和。他走到我面前,微微俯身,将食盒放在铺着稻草的地上,动作优雅得与这环境格格不入。他蹲下身,视线与我齐平,目光细细地扫过我脸上的污迹、凌乱的发丝。
“身上可有不妥?医官就在外面候着。”他问,语气是恰到好处的关切,既不显得过分热切,又透着不容忽视的重视。
我抬起眼,空洞地望着他锦袍上繁复的金线刺绣,那光芒刺得我眼睛发涩。喉咙干得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沉默,自顾自地打开了食盒。一股清甜的粥香混合着几样精致点心的味道,瞬间弥漫在这充斥着腐朽气息的狭小空间里,显得如此突兀而奢侈。
“知道你定是受了惊吓,也饿坏了。”他取出一碗温热的碧粳米粥,几碟精巧的点心——是桂花糖蒸栗粉糕,还有我最爱的玫瑰酥。他拿起温润的白玉勺,舀了一勺粥,动作自然地递到我唇边。
粥的温热气息拂过我的脸颊。我猛地别开头,眼泪如珠子般滑落。
他递粥的手僵在半空,眼中的温润瞬间凝滞了一瞬,极轻地叹了口气,将玉勺放回碗中,碗轻轻搁在食盒盖上。
“玥儿……”他低声道,目光落在我的手上,“手上的伤,可疼?”
我依旧沉默,将那只被碎石割破、此刻己结了暗红血痂的手缩进破烂的袖子里。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牢房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和他衣料摩擦时细微的窸窣声。他并未起身,依旧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目光沉沉地落在我低垂的头顶,仿佛在凝视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却又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生怕惊扰了我。
“郑仁……”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他开了宫门。昨夜子时,东华门。否则,我的兵,不会这么轻易就踏破皇城。”
我的心猛地一跳!郑仁!那个在慕容焱身边伏低做小、圆滑世故的大太监!是他?原来是他!难怪……难怪慕容琼的兵马能如入无人之境!难怪那晚的喊杀声来得如此迅猛!一道闪电划过混沌的脑海——慕容焱最后那句“朕的江山……或许……或许真的要亡了”的绝望低语,此刻听来,竟是如此精准的预言!
慕容琼似乎很满意这消息在我脸上激起的细微涟漪。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他以为能两头下注,左右逢源。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条背主的狗,今日能用利诱开这宫门,明日就能为更大的价码再开一次。他的下场,只会比他的旧主子更惨。”语气平淡,却透出森然寒意。
我打了个寒噤。郑仁的下场如何,我并不关心。只是这背叛的真相,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再次刺穿了我对这座皇宫最后一丝残存的认知。这里,从来就没有忠诚,只有永恒的利益和背叛。
“俏歌呢?”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这是此刻唯一盘踞在我心头的名字。
“她?”他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受了点伤,被军医带下去救治了。一个婢女而己,你不必忧心。”
“一点伤?”我猛地抬起头,首视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眼,声音因急切而拔高,“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玥儿!”慕容琼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压。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下来,那双凤眸里沉淀着我看不懂的暗流,是警告,是占有,还是别的什么?“你现在需要的是静养!不是为一个婢女劳神费力!”他语气放缓,带着一种刻意的安抚,“她既忠心护主,我自会命人好生照料。待你安顿下来,身子好些了,再见不迟。”
这敷衍的态度,如同冰冷的针,刺进我的心底。他那句“一个婢女而己”的轻蔑,更是让我浑身发冷。俏歌于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婢女而己”!她是陪我走过地狱的人!是替我挡刀的人!
“不!我现在就要……”我挣扎着想站起,手腕却被他猛地攥住!
他的手掌宽大有力,带着薄茧,那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我动弹不得。指尖的温度透过我冰冷的皮肤传来,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
“听话。”他看着我,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又隐隐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寒意,“现在外面还很乱。你是前朝太子妃,也是……我慕容琼最重要的人。你的安危,关乎大局,也关乎……很多人的眼睛。”他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目光沉沉,“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属于你的,我都会给你。”
属于我的?我心头一片苦涩的荒芜。我还有什么?仇恨己报,恩宠如烟,挚友凋零,骨肉成灰。这世上,还有什么属于林玥儿?
他似乎从我眼中读懂了这份绝望的茫然。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微微松了些,指腹却带着一种近乎眷恋的,在我腕骨内侧那道被镣铐磨出的深红印痕上轻轻划过。
“结束了,玥儿。”他重复着昨日的话,声音放得极柔,带着一种深沉的叹息和……某种我看不清的执念,“慕容焱……己是阶下囚。他加诸于你、加诸于林氏、加诸于天下的一切不公,都己偿还。前尘旧恨,就此了断。”他微微俯身,靠得更近,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额发,带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柏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铁锈味。
“跟我回去。”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敲在我的心上,“回到……我们本该在的位置上。这江山,这天下,还有……我慕容琼的身边。”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那双凤眸里,是毫不掩饰的炽热。
“跟我回去,做我的皇后。”
他最后几个字,如同烙印,滚烫地烙在我的心上。
皇后?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张曾承载了我少女时代所有美好憧憬的脸。
“好。”我用力点了点头,泪水无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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