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如同轻纱般笼罩着破败的青石巷。阳光艰难地穿透雾气和两侧高耸的旧墙，在坑洼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衬得这死寂的巷子更加阴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潮湿苔藓、陈年尘土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阳光晒干的腐朽气息的味道。
吴忧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挪地走回巷子深处。每一步都牵扯着右肩伤口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灼烧感和体内阴毒烙印的冰冷侵蚀。冷汗浸透了他破烂不堪的衣服，黏腻地贴在身上，带来一阵阵寒意。他像一具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行尸，脸色惨白，嘴唇干裂，只有那双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被逼到极限后强行凝聚的意志光芒。
怀里，那个粗陶罐被他用仅存的力气紧紧抱着，仿佛那是维系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罐子里，几滴纯净的月华凝露散发着微弱却坚韧的清冷光辉，如同黑暗中的萤火，驱散着周围弥漫的阴霾。
终于，他踉跄着回到了巷子尽头那片被巨大槐树阴影笼罩的空地。
老槐树依旧如同蛰伏的巨兽般矗立着，但此刻，树下的景象却让吴忧心头一沉。
柳先生那由月光和雾气构成的身影，比之前更加稀薄、透明，如同风中残烛，边缘不断波动、逸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失在晨曦中。他原本模糊的面容轮廓，此刻更是几乎难以分辨，只有那双燃烧着幽火的眼眸，还带着一丝微弱却执着的生机，死死地盯着吴忧怀中的陶罐。
当吴忧艰难地走到树下，将陶罐小心翼翼地放在盘根错节的树根旁时，柳先生那近乎透明的身影猛地一震！
“你……你竟然真的……”柳先生的声音缥缈得如同叹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虚弱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完好地带了回来……”
那几滴月华凝露接触到槐树古老根系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清冷的银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迅速蔓延至整个粗壮的树根，并沿着树干向上流淌！一股纯净、柔和却充满生机的气息骤然弥漫开来，与老槐树本身沉沉的死气和柳先生的虚弱形成了鲜明对比。
柳先生模糊的身影贪婪地吸收着这股气息，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枯木。他那几乎要溃散的形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稍稍凝实了一些，虽然依旧透明，却不再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脸上那深重的疲惫和痛苦之色，也肉眼可见地缓解了许多，眼中幽火重新稳定下来，闪烁着感激与复杂的微光。
“呼……呼……柳先生……”吴忧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冰冷潮湿的青石板上，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差点……差点就交代在……地铁站了……”他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浓重的后怕，“你那‘邻居’……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太他妈邪门了！力气大得能掀翻卡车，还特别……特别‘脏’！”他用力抓了抓自己沾满污垢的头发，似乎想甩掉那噩梦般的回忆，“感觉沾上它一点边，都要倒霉十年！浑身都不对劲！”
柳先生小心地控制着槐树根系，让那几滴珍贵的凝露缓慢而均匀地被吸收。听到吴忧的抱怨，他那稍微凝实了一些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忧虑，甚至比之前自身虚弱时更加凝重。
“它……”柳先生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揭开伤疤的痛苦，“本是这附近盘踞了数十年的一缕地缚灵。最初，不过是几个横死于此的可怜人，执念与怨气不散，混杂着此地的阴气，偶然凝聚而成。几十年来，我们算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邻居。它虽怨气深重，但浑噩懵懂，只在本能地盘踞，吞噬些游魂野鬼的残念，从未主动侵扰于我，也从未表现出如此……暴戾与贪婪。”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巷子深处那栋废弃老宅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不解：“但就在不久之前……也许几个月，也许更短……它突然变了！变得异常狂暴、嗜血，力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暴涨！更可怕的是……”
柳先生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它身上那股气息……不再是单纯的怨气和阴冷，而是充满了污秽、扭曲、贪婪……仿佛被世间最肮脏的淤泥和最恶毒的诅咒浸透！它开始疯狂地攻击我，撕扯我的根基，吞噬我好不容易凝聚的本源力量。它对这月华凝露的渴求，更是达到了病态的程度……仿佛这纯净的能量，能缓解它体内某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或者满足它被扭曲放大的、永不餍足的‘饥渴’。”
吴忧听得头皮阵阵发麻，地铁站里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烙印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右肩伤口的位置。
“我怀疑……”柳先生看向吴忧，眼神凝重得如同实质，“这与最近天地间越来越活跃、也越来越……混乱的‘灵气’有关。”他艰难地吐出“混乱”这个词，“有什么东西……正在污染这些自然生成的灵体，扭曲它们的本质。就像……就像一场瘟疫，一场针对灵性存在的‘病变’。不仅仅是力量的增长，更是本质的堕落和异化。”他的声音充满了悲凉，“连最原始的执念……都会被污染，被扭曲成纯粹的、毫无理智的恶。”
吴忧的心脏猛地一沉。柳先生的话，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他混乱的记忆之湖，瞬间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胡三爷捧着奶茶抱怨“灵气躁得慌，甜味都变了”时那狡黠却带着忧虑的眼神；
孟阿婆在深夜公交站灌着白酒，醉醺醺地嘟囔“轮回道堵车，文书系统宕机，都是这破灵气闹的”；
还有废弃工厂里，那个来自未来的流亡者编号89757，用充电宝维持着生命体征，发出冰冷警告：“能量潮汐紊乱，时空结构脆弱化……源头污染……”
这些来自不同“客户”的只言片语，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此刻在柳先生沉重的话语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拼凑起来，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一场席卷阴阳两界、波及过去未来的巨大灾变正在酝酿，而核心，正是那看似带来复苏、实则暗藏剧毒的“灵气”！而“污染”，是这场灾变最首观、最恐怖的征兆！
“给……”柳先生的声音打断了吴忧纷乱的思绪。他抬起近乎透明的手，掌心之上，一片翠绿欲滴的柳叶静静悬浮。
这片柳叶如同用最顶级的翡翠精雕细琢而成，通体晶莹剔透，脉络清晰无比，仿佛有生命的光华在其中缓缓流淌。叶子的边缘散发着极其柔和的微光，仅仅是看着，就让人心中不自觉地升起一丝宁静平和之感。
“【一片能安抚情绪的柳叶】。”柳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郑重，“此乃我本源所化，凝聚了槐树百载沉淀的生机与这月华凝露的纯净之力。贴身佩戴，能守持心神，澄澈灵台。可助你抵御一些低层次的精神侵扰、幻象迷惑，更能抚平躁动、恐惧、愤怒等强烈的负面情绪，保持一丝清明。对你……尤其是经历过刚才那种混乱与邪气冲击后，应该很有用处。”
吴忧的目光瞬间被那片神奇的柳叶牢牢吸引。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指尖触碰到叶片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温润、平和的气息，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微风，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
地铁站里那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惊悸、恐慌、混乱，如同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瞬间被抚平了大半！连日奔波积累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沉重疲惫感，也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退去。虽然右肩的物理伤痛和那阴毒的烙印感依旧存在，但精神上的重压却骤然减轻，让他混乱紧绷的思维瞬间清晰了不少，甚至能感到一丝久违的平静。
“好东西！神级道具啊！”吴忧眼睛一亮，忍不住低呼出声。他立刻小心翼翼地将柳叶拿起，感受着它贴在掌心带来的舒适慰藉，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其塞进自己最贴身的衬衣口袋里，紧贴着胸口。一股持续的、温和的清凉感透过布料传来，像在心脏附近安装了一个便携式的、无形的“心灵净化器”，有效地过滤着外界残留的负面情绪和他自身因压力产生的焦躁。
“谢了柳先生！这玩意儿绝对值回票价！”吴忧精神明显振奋了一些，挣扎着扶着粗糙的树干想站起来，但身体脱力的虚弱感和伤口的剧痛让他一个趔趄，又差点坐回去，疼得他龇牙咧嘴，“嘶……不过……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太要命了！”他缓了口气，又开始习惯性地碎碎念，仿佛这样能驱散心底残留的寒意，“下次要是还有这种‘邻里纠纷调解单’、‘恶灵驱逐单’什么的，麻烦您老提前说清楚难度系数好吗？五星起步，地狱难度！这得加钱……呃，加报酬！不然我非得给您一个五星差评不可！差评警告啊！”
他一边絮叨着，一边终于勉强站稳了身体，拍了拍沾满尘土和不明污渍的裤子。晨曦的光线稍微明亮了一些，穿透薄雾，落在老槐树虬结的枝干上。吴忧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刚才放置陶罐的那片树根区域。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絮叨声戛然而止。
只见那片吸收了月华凝露、本该焕发一丝生机的古老树根上，此刻却覆盖着一层极其诡异的东西！
那是一种粘稠、半凝固的、如同石油与腐烂淤泥混合物的黑色污迹！它像一层恶心的痂壳，牢牢地附着在树皮表面，甚至试图向树根内部渗透。更令人心惊的是，在这层污迹的边缘和中心，竟然凝结着一些细小的、散发着微弱暗红色光泽的……晶体！
这些晶体形状不规则，小的如米粒，大的也不过指甲盖大小，颜色暗红近黑，如同凝固的污血，又像是某种极其污秽的能量高度压缩后的产物。它们镶嵌在黑色的污迹中，如同伤口上恶化的脓疮，散发着一种比黑藤本体更加深沉、更加令人不安的腐朽与邪恶气息！月华凝露的清辉似乎正在艰难地与这污迹抗衡，清光与污浊的交界处，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如同冷水滴入滚油。
“这是……”吴忧瞳孔骤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污迹，这晶体，他太熟悉了！正是黑藤身上那种令人作呕的污秽物质的残留！而且，这晶体……他在地铁站黑藤被重创溃散时，似乎惊鸿一瞥看到过类似的东西从它核心崩落！
柳先生也看到了树根上的污迹和晶体，他那刚刚凝实一些的身影再次剧烈波动起来，眼中充满了难以遏制的愤怒和一种……深切的恐惧。
“是它留下的‘脓疮’……污染的烙印……”柳先生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却又充满了无力感，“我虽借凝露之力暂时稳固，但此物……极其顽固，如附骨之疽，仍在缓慢侵蚀我的根基。这暗红晶体……更是那污染源头的‘种子’！它比黑藤本身更加……古老，更加……不可名状！”他看向吴忧，眼神复杂而凝重，“小友，你身上……是否也被它留下了类似的‘印记’？那东西……绝非凡俗手段可解。你速去寻那老赵，‘柳木逢春需夜露’，他或能助你。切记，此物拖延不得！它如同活物，会不断汲取宿主生气壮大自身，最终……”
柳先生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吴忧的心脏。吴忧下意识地捂紧了右肩，那里，被黑藤核心烙印的地方，此刻正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和冰寒，仿佛在呼应着树根上的污迹晶体！
“我……我知道了……”吴忧的声音干涩无比，刚刚因柳叶带来的些许慰藉瞬间被更深的寒意取代。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槐树根上那如同溃烂伤口的污迹和暗红晶体，仿佛要将这恐怖的景象刻进脑子里。
“走了，柳先生，您……多保重。”他不再多言，也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和疼痛，转身，踉跄着却异常坚定地朝着巷口走去。每一步，都感觉右肩的烙印沉重一分。
身后，柳先生疲惫的身影缓缓融入巨大的槐树躯干之中，只余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在青石巷清晨死寂的薄雾中缓缓飘散，带着无尽的忧虑和对未来的渺茫。
吴忧的手下意识地按在胸口，隔着薄薄的衬衣，感受着那片温润柳叶带来的、唯一的一点心灵上的清凉与慰藉。这小小的叶片，是此刻支撑他摇摇欲坠精神的唯一支柱。然而，柳先生关于“污染源头”、“古老种子”的话语，却像最浓重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走出青石巷，站在破败的巷口。眼前，城市正从沉睡中苏醒，车流开始穿梭，行人的脚步声、引擎的轰鸣声、早餐摊的吆喝声渐渐汇聚成熟悉的都市白噪音。阳光驱散了最后的薄雾，照亮了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一片繁忙而“正常”的景象。
但吴忧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无比陌生和疏离。这份他曾经厌倦却无比渴望的“正常”生活，那份“只想送个外卖”的简单愿望，此刻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名为“污染”的毛玻璃，变得遥不可及，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更深的阴影。
这“最强跑腿”的路，哪里是躺不平？分明是踏在了一条遍布荆棘、通往未知深渊的绝路上！
他下意识地摸向裤兜，指尖触碰到那部冰冷坚硬的诡异手机。拿出来，屏幕幽幽亮起，依旧是那个永恒不变的、刺眼的——
20%。
然而，就在他盯着那20%电量的瞬间，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了一下！那扭曲的漩涡APP图标猛地旋转加速，整个屏幕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猩红占据！一个由无数痛苦挣扎的骷髅头组成的、无法形容其狰狞的图标一闪而过！一股比黑藤更加冰冷、更加霸道、充满了无尽吞噬与毁灭欲望的恐怖意念，如同无形的海啸，猛地冲击了吴忧的意识！
“呃！”吴忧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大脑如同被重锤击中，剧痛无比！手中的手机差点脱手飞出！
这感觉……是地铁站里惊退黑藤的那股恐怖意念！饕餮客？！
猩红和骷髅图标一闪即逝，手机屏幕瞬间恢复了正常，依旧是20%电量，APP图标静静旋转，仿佛刚才的异变只是幻觉。但吴忧握着手机的手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口袋里的柳叶散发出更强烈的清凉气息，努力抚平他灵魂的震颤，却无法驱散那刻入骨髓的寒意。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一条新的信息，带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意味，弹了出来：
【新订单（强制接收）】
【客户】：饕餮客
【物品】：百年柳木芯（一尺，需带先天乙木生气，寅时前取）
【地址】：青石巷老槐树（取木处自有指引）
【报酬】：【暂时压制你体内侵蚀的“腐种”】
【备注】：鲜嫩，纯净，莫误时辰。逾期……后果自负。
【警告】：此订单蕴含极高风险，请配送员量力而行。拒绝或失败将承受“饕餮之怒”。
信息下方，物品栏里，“一片能安抚情绪的柳叶”图标旁边，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新的、不断闪烁的、如同黑色旋涡中嵌着一颗暗红结晶的图标——【腐种侵蚀（进行中）】。
吴忧的目光死死钉在“青石巷老槐树”和“百年柳木芯”这几个字上，又缓缓移向物品栏里那个闪烁的、代表死亡倒计时的【腐种侵蚀】状态。
他刚刚才从那里逃出来！刚刚才把柳先生需要的凝露送过去！现在……饕餮客却要他回去，从柳先生身上……取木？
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喧嚣的街道，重新投向那条刚刚走出的、幽深死寂的青石巷。
巷口，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仿佛有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
柳叶温润的清凉依旧贴在胸口，却再也无法驱散那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的、彻骨的寒意。这“最强跑腿”的路，每一步，都踏在刀锋之上，而深渊，就在脚下。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我在人间送外卖，订单来自黄泉路(http://www.220book.com/book/SU4C/)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