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烘烘的风漫进电话亭，铁皮顶棚被风拍打得哐当作响。
收费员缩在褪色帆布帘后的小方凳上，搪瓷缸里的茶早凉透了。
他抬起头打量着眼前这位穿着洗得发白中山装的男人。
“打电话10分钟要3毛3，你要打几分钟啊？”
收费员扬起下巴，指了指贴在玻璃上的价目表，墨迹被岁月晕染得有些模糊。
严德兴正低头用指甲抠着电话机边缘的铁锈，闻言猛地抬头，两道浓眉拧成结，眼角的鱼尾纹里都藏着不耐烦：“管得着吗你，打完电话我会交钱就行了，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收费员张了张嘴，喉结动了动却没出声。
他扫过队伍里攥着纸条的女工、背着书包的学生，这些年经手过成百上千个打电话的人，可从没见过这么横的主儿。
铁皮柜里的零钱罐压着他半个月的工资，他只能把不满咽回肚子里，抓起掉在地上的登记簿用力拍了拍。
严德兴才懒得理会身后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抄起黑色胶木听筒重重按下拨号盘。
转盘归位的咔嗒声里，他盯着玻璃上自己扭曲的倒影，指节无意识地敲打着金属台面。
“嘟嘟——”
漫长的等待中，电话线那头突然传来电流杂音，紧接着是清脆的女声："你好，你找谁？"
"麻烦你找严莉莉接一下电话，就说他爸爸找她。"严德兴把听筒换到另一只手，肩头蹭掉了头顶垂落的蜘蛛网。
玻璃窗上不知谁用指甲刻着歪歪扭扭的字，他盯着那些划痕，数到第三十七道时，听筒里终于又有了动静。
这三分钟长得像走了三公里路，严德兴看着收费员在登记簿上画下第三个"正"字，后槽牙咬得发酸。
“喂，爸，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严莉莉的声音裹着电流传出来时，严德兴积攒的火气"腾"地窜上脑门。
“你死哪去了？这么久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这几分钟也是要交钱的！”他突然提高的音量震得听筒嗡嗡作响，排队的人群骚动起来，收费员赶紧探出身提醒：“同志，这里是公共场合......”
严德兴狠狠瞪了他一眼，听筒贴得更紧了：“我这钱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为了搬进省城，可以说是掏空了全家的钱。
现在花的每一分每一毛都要精打细算，严德兴想不发火都难。
严莉莉握着听筒的手指微微收紧，听筒里传来的电流声混着父亲粗重的喘息。
这个老东西，除了管自己要钱，还会做什么？
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耍脾气？
“爸，怎么了？发什么脾气？”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快，只能先稳住这个疯子。
严德兴清了清嗓子，刻意放缓的语调里藏着暴风雨前的压抑：“莉莉，我问你一个事，必须给我说实话。”
严莉莉的后背瞬间绷首，听他的口气这么严肃，海中闪过一丝不安的感觉。
“你给我老实交代，你一个月到底领多少钱？”
严德兴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她耳膜生疼。
该死的老东西，这么大声嚷嚷什么！
不过他是怎么怀疑起工资的事了，难道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不应该呀！
为了保险起见，严莉莉还是没有选择说真话。
“爸，上个月涨工资了，我现在领32块钱一个月。”
虽然现在只是怀疑，严德兴也没有证据证明她骗自己，打算诈一诈她。
“撒谎！”
“你这个丫头敢骗我，你一个月领45块钱，居然只寄18块回家，你是不是吃了狼心豹子胆！”
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严莉莉没想到这个老东西居然真的发现了。
但自己必须咬死，不能承认。
反正他现在也不在这边，闹也闹不到军区。
“爸，你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会骗你呢，你是不是被别人骗了？”
她刚刚明显迟疑了，没想到这臭丫头居然真的敢骗自己。
严德兴的脾气彻底爆发了。
“好啊，很好啊，你胆肥了是吧”
“家里面把你供出来，就是让你要能拉一把家里面，没想到居然养出了个白眼狼”
“严莉莉，你明明知道家里面为了这次搬家，可以说是掏空了家底，没想到你居然还藏私，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我跟你妈现在每天勒着裤腰带过日子，你倒好，天天过得那么滋润”
“我告诉你，你把这些年存的钱全部都给我寄回来，你弟弟还在读书，各方面都用钱，还有我跟你妈现在又没工作，我们也要生活费”
“还有以后你每个月的工资就留5块钱自己用，剩下的全部都给我寄回来”
严莉莉也怒了，真把自己当成工具人了？
我拼死拼活的工作，难道就是为了养那个废物吗？
“没有，我说了没有”
“我不管你是听谁说的，反正我一个月就那点钱，你要多了我也拿不出来”
“还有我现在根本就没有存款，你想从我这里拿钱，根本就拿不了，我去抢也抢不到”
“以后每个月我还是会寄18块钱回去给你们，多的一分一毛都没有”
严德兴没想到这个女儿到头来还在嘴硬，自己太了解她了，没有当场抓到把柄，她是不会承认的，就像他当初想淹死弟弟一样。
“严莉莉，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爸？我告诉你，我可不是那个好糊弄的主”
“这些话你骗骗别人还行，骗不了我，不给钱的话，你信不信我过去那边找你？”
该死！
又是这句话，每次都是这样威胁。
不行，不能让他过来捣乱。
“爸，难道你想毁了我的工作吗？”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份工作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你能不能为我想一想，我工作也很辛苦的”
说着她就打起了感情牌，希望能起到一丁点作用。
“爸，你跟妈都是我最亲的人，难道我还会骗你吗？”
“我一个月就领29块，上个月才升到了32块，我在这边也要生活，这边的物价也不低？”
“我每个月能借18块钱回去给你们，己经很可以了，你要逼死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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