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烘烘的阳光,跟不要钱似的,泼洒在“归乡原野”这块最大的浮陆上,把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边儿。远处的山,近处的水,都像被细细擦亮过,透着股鲜灵劲儿,干净得晃眼。金灿灿的星辉灵谷铺满了向阳的山坡,沉甸甸的谷穗压弯了腰,随着山风轻轻摇摆,翻起一层层细碎的金浪,哗啦啦的,像是大地在低唱。空气里都飘着股清甜的味儿,吸一口,五脏六腑都舒坦,那是阳光晒透了谷壳,混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实实在在的,让人心安。
村后头的山坡,是整个浮陆最安静的地方,像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黄风龙就站在那儿,一身素白的长袍子,料子看着普通,可仔细瞧,上面流动着极淡、几乎看不见的暗金色泽,仿佛把星辰揉碎了织进去的。山风过来,衣角就猎猎地响,像一面无声的旗。他闭着眼,面容平和,对着面前那座简朴的星辰玉石墓碑。碑身温润,触手生凉,上面没刻什么惊天动地的名号,就几个朴素的字:“故乡村亲 永在心上”。字迹不华丽,却深深刻进玉里,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分量。碑前头,永远摆着几颗沾着露水的新鲜灵果,得像是要炸开,还有几束开得正好的“安宁花”,花瓣白生生的,薄得透光,在风里微微颤动,散发着一股子能让人心定的淡香,闻久了,连骨头缝里的疲惫都能被熨平似的。
五年了。时间在这片被混沌星序伟力重塑过的土地上,似乎也流淌得格外温吞。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块温润古朴、早没了当年冲霄剑气、看着就像块普通铁疙瘩的风吟剑格残片上着。指腹划过那坑洼不平的表面,粗糙的触感异常真实。当年在镇星塔废墟,拼尽所有,把这点残片和混沌星序之力熔炼成那柄煌煌巨剑时,那股撕裂神魂、重塑乾坤、仿佛要把整个人从里到外碾碎又重组的剧痛,如今想起来,竟也像隔了层磨砂的琉璃,有点模糊了,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浸透了血与火的疲惫感,沉淀在骨髓深处。
放下吧。这念头在他心里盘踞了许久,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着,又让人莫名地想要松口气。剑,是凶器,是复仇的獠牙,是劈开混沌的斧钺,是饮过仇寇血、也映照过至亲亡魂的冰冷铁片。可如今…这浮陆上翻涌的稻浪,这村子里升起的炊烟,这孩童的笑声…它们不需要剑的锋芒。他空洞的眼眶里,那两团缓缓旋转、深邃得能吸进星光的混沌星云漩涡,似乎也平静了些许,流转的速度慢得像是在打盹。漩涡最深处,那点冰冷的暗金星芒,此刻却像被山下那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捂暖了,柔和地映着那片翻涌的金色谷浪,映着村口老槐树下那群追着几只闪着七彩磷光的幻光蝶疯跑的娃娃们脆生生的笑声。
那笑声,像山涧里蹦跳的清泉珠子,叮叮咚咚地,没心没肺地撞进这片沉凝的空气里,带着一种能穿透一切阴霾的鲜活劲儿。黄风龙那线条冷硬、仿佛己与亘古法则同化、连细微表情都嫌多余的脸庞上,极其轻微地,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几乎看不出的弧度,浅得如同蜻蜓点水。可就是这点细微的变化,却像是冰封万载的冻原裂开了一道微不足道的细缝,一丝深埋其下的、属于“人”的温度,就那么悄悄地、试探性地泄露了出来。
“爹,娘,老村长,柱子叔,二丫…”他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带着一种被岁月反复淘洗、揉搓过后的平静,像一块被溪水冲刷了千万年的鹅卵石,“瞧见没?这儿…真挺好。” 他顿了顿,山风卷起几片金黄的谷叶和几瓣洁白的安宁花,打着旋儿从他身边掠过,轻盈得像一群小精灵。“有光,暖暖地晒着。有风,吹得谷浪哗哗响。有稻谷香,闻着就踏实…还有安宁花的味儿,能让人心里头静下来…” 他微微侧了侧头,像是在捕捉风里那些细碎的笑声,“…还有…娃娃们的笑声。脆生生的,跟咱村后头那眼泉似的。”
那些遥远记忆中模糊又鲜活的面孔,那些山村清晨的炊烟、傍晚汉子们归家的吆喝、粗糙手掌拍在肩头的温热、灶膛里柴火噼啪的爆响…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涌上心头,带着尘封的烟火气,带着一种钝钝的、却无比真实的酸胀感,堵在喉咙口。
“当年那个…就知道拎着根破木棍子,对着山风瞎比划的傻小子…”他自嘲地摇了摇头,那点微不可查的笑意里,沉淀着太多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哪能想到…能走到这一步?” 声音低沉下去,像蒙了层砂纸,带着一种被时光磨砺出的粗粝,“路…太难,太疼。丢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但是…”他残片的手,缓缓抬起,虚虚指向山坡下那片生机勃勃的土地,指向那阳光下追逐嬉闹、像一团团小火焰般跳动的孩童剪影,指向田埂上挽着裤腿、正弯腰小心侍弄灵谷的熟悉又陌生的乡邻们。他们古铜色的脸上刻着风霜,可眼角眉梢却舒展着,带着一种纯粹的、对脚下土地和眼前收成的满足笑意。“我守住了…” 他的声音陡然沉静下来,带着一种千帆过尽的笃定,“想守住的东西。” 他握紧拳头,感受着掌心那枚残片最后一丝微凉,然后,又缓缓松开,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连带着肩头那无形的、名为“过去”的枷锁也松动了些,“用这…定义混沌的秩序。” 那枚陪伴他走过尸山血海、见证他从山野小子登临绝巅、铭刻了太多血泪与承诺的残片,被他轻轻地、珍而重之地,放在了被阳光晒得温热的墓碑基座上,让它静静地躺在几片洁白的安宁花瓣之间。
“剑…该歇歇了。” 他对着墓碑,对着残片,更像是对着过去那个满身血火戾气、心中只余复仇的自己,低语道。山风吹过,拂动他素白的衣角,也拂过那枚古朴的残片,仿佛在无声地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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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村子东头那片新开垦的灵谷田边,热闹得紧,跟山坡上的寂静判若两个世界。青萝正被一群半大孩子和几个挽着袖子、裤脚还沾着泥星的大婶围着,像朵被绿叶衬着的青莲,清新又充满活力。阳光照在她身上,连发丝都像在发光。
“青萝姐!青萝姐!快看我这株!叶子咋有点蔫吧了?是不是要死了?”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小名铁蛋,脸蛋晒得黑红,急吼吼地捧着一株明显比旁边矮一截、叶子边缘有点发卷泛黄的星辉灵谷幼苗,像捧着个宝贝疙瘩,冲开人群挤到青萝面前,脑门子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小胸脯一起一伏。
青萝一点儿不恼,眉眼弯弯地蹲下身,翠绿得像初春刚抽芽的柳叶的眸子,仔细瞅着那蔫头耷脑的小苗。她今天穿了身简单的淡青色棉布衣裙,料子柔软舒服,山风拂过,裙角和鬓边几缕柔软乌黑的发丝一起轻轻飘动,带着一股山野的清灵劲儿。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萦绕起一层肉眼可见的、充满生机的柔和绿光,那光芒温润得如同初春的晨曦,小心翼翼地拂过那卷曲发黄的叶尖。
“别急,铁蛋,” 她声音清清脆脆的,像林间的百灵鸟,带着一股子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你这株呀,根扎得浅了点,昨儿后晌那太阳又毒得很,水没跟上,有点‘渴’着了,跟你跑累了没水喝一个道理。” 指尖那温润的绿光像有生命的暖流,温柔地、丝丝缕缕地渗入叶片。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蔫黄的边缘像是被注入了澎湃的活力,一点点舒展开来,褪去枯黄,恢复了鲜嫩欲滴的翠色,连带着整株小苗都精神地挺了挺腰杆。“喏,好了!活蹦乱跳的!下次浇水可得记着它,这小家伙比旁的同伴娇气点儿,得多看着点。”
“哇!真神了!青萝姐最厉害!比老黄牛耕地还厉害!” 铁蛋捧着瞬间精神抖擞、叶子都支棱起来的小苗,乐得一蹦三尺高,脸上笑开了花,露出一口小白牙,捧着苗就往回跑,边跑边喊:“娘!娘!我的苗好啦!青萝姐摸一下就好啦!”
旁边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围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木簪挽得整整齐齐的李大婶,看着铁蛋跑开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赶紧把自己手里拎着的小木桶往前递了递,桶里是清亮亮、泛着微弱灵光的山泉水:“青丫头,快歇歇,喝口水润润嗓子!这大日头底下,可别累着了!瞧瞧你这额角,汗都出来了!” 她看着眼前这片沐浴在阳光下、长势喜人的金色波浪,脸上是掩不住的感激和自豪,“咱村这灵谷,多亏了你啊!瞧瞧,这长势,这穗头,比往年强了不知多少倍!粒粒得跟小金豆子似的!老王家那口子,以前腰腿疼得下不了地,整日里唉声叹气,这阵子吃了新收的灵谷熬的粥,嘿,都能扛着锄头下田松土了!逢人就说这谷子是仙粮!”
“李婶,您太客气了。” 青萝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微红,接过李婶递来的水瓢,舀了半瓢水。那水清冽甘甜,带着山泉特有的清冷和一丝微弱的灵气,喝下去,一股凉意首通肺腑,驱散了正午的燥热。她看着眼前这片在阳光下翻滚的金色海洋,看着田埂上那些挽着裤腿、赤着脚、脸上带着汗水和满足笑容、正弯腰小心拔除杂草、或是引水灌溉的熟悉身影,看着孩子们在田边无忧无虑地追逐打闹,惊起几只色彩斑斓的灵蝶……一股暖融融的、沉甸甸的满足感,像汩汩的温泉水一样从心底深处冒出来,瞬间流遍西肢百骸,熨帖着每一寸筋骨。指尖那点催发草木的乙木本源之力,此刻也变得格外温顺平和,仿佛与脚下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与周围这些淳朴的笑脸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
这感觉,真好。比驾驭滔天的乙木洪流,比在战场上治愈万千伤兵,都让她觉得踏实,觉得…值得。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葱茏的草木和那片翻滚的金色希望之海,遥遥望向村后那个向阳的山坡。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她能看到那个熟悉的、素白的身影,依旧静静伫立在衣冠冢前,像一座沉默的山,与这山下的喧嚣烟火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构成了这片安宁画卷的背景。她的目光变得格外柔和,翠绿的眸子里盛满了清澈的暖意,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和更深沉的坚定。风龙哥…心里的那块冰,那片沉甸甸的过往,是不是也因为这阳光,因为这谷香,因为这笑声,终于…融化了一点点?松动了一点点?
她放下水瓢,轻轻呼出一口气,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细碎浮土,准备再去看看另一块靠近溪边的田。那里的土质稍微湿黏,她得看看有没有积水影响谷根。就在她刚刚转身,脚步还没完全迈开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极其细微、却尖锐得如同实质的震颤,毫无征兆地、狠狠地刺入她的感知!那感觉,像一根刚从万年冰窟里捞出来的、带着锈迹和邪异寒气的针,猛地、毫无怜悯地扎进了她乙木本源构筑的、生机勃勃、温暖和煦的精神世界里!
青萝浑身剧震!像是被无形的闪电劈中!刚抬起的脚步骤然钉在原地,如同生了根!脸上那温煦明媚的笑容瞬间凝固,褪得干干净净!翠绿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如同受惊炸毛的小兽,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寒意瞬间攫住了她!那感觉…冰冷!死寂!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如同毒蛇般黏腻冰冷的窥探和…一种扭曲的、想要将生机强行扭转为枯萎的诡异意味!像是一滴浓稠污秽的墨汁,带着毁灭的恶意,试图滴入一汪清澈见底、生机盎然的泉水,虽然微小,却带着污浊和剧毒的本质,瞬间污染了整片感知!
来源…清晰得让她后背瞬间窜起一股透骨的寒意!像一条冰冷的蛇沿着脊椎爬行!是星序之塔的方向!那座象征着秩序、定义着混沌、守护着一切的宏伟巨塔!
她猛地扭过头,视线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带着惊疑和一丝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恐惧,死死盯向遥远天际那座散发着磅礴秩序威压的暗金色巨塔轮廓。在正午明亮的阳光下,它巍峨矗立,如同亘古不变的丰碑。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擂鼓般狂跳起来,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震得她指尖都在发麻。那是什么?星序之塔…那是风龙哥力量的基石,是定义混沌、守护万方的秩序核心!它应该是稳固的,是光明的,是承载着亿万生灵希望的灯塔!它怎么会发出…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就像…就像一个沉睡的巨人,在无意识的、深沉的梦魇中,发出了一声痛苦而诡异的、带着不祥气息的呓语!
那冰冷的“低语”来得快,去得更快。几乎就在青萝捕捉到它、心神为之剧震的瞬间,它就彻底消散了,无影无踪。仿佛刚才那刺骨的冰寒和诡异的扭曲感,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阳光依旧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带着实实在在的温度。灵谷的清香在鼻端萦绕,浓郁而真实。远处孩童的嬉闹声依旧清脆悦耳,无忧无虑。
可青萝站在原地,指尖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残留着一丝源自生命本能的冰凉。刚才那一下,那深入骨髓的不适感,绝不是错觉!她对自己的乙木本源感知有着绝对的信心!她下意识地、带着一丝寻求确认和难以言喻的担忧,再次急切地望向山坡上那个素白的身影。心头被一片巨大的、沉甸甸的不祥阴云瞬间笼罩,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刚刚才从这山下的烟火气中感受到的那点平凡的、踏实的幸福,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秩序核心的寒意瞬间冻住,沉甸甸地坠了下去,沉入一片冰冷刺骨的深潭。
这片好不容易才在废墟上重建起来的安宁,这阳光下翻涌的金色希望…难道,这来之不易的平静,终究…还是留不住吗?一丝寒意,顺着她的指尖,悄然爬上了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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