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低沉、急促、如同垂死巨兽哀鸣的号角声,穿透黑水镇污浊的空气和冰冷的雨丝,在废墟上空反复回荡。每一次号角的尾音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震颤,敲打在残存的心跳上,带来一种山雨欲来的窒息感。
“黑水令…铁鳞卫…”药婆婆沙哑的声音含混地重复着这几个词,浑浊的眼珠深处,那丝凝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一圈涟漪,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覆盖。她佝偻的身影在废墟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仿佛随时会被这肃杀的号角声吹散。
她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扫帚,掠过这片狼藉:地上昏迷不醒、龙臂寒气微弱但凶险暗藏的黄风龙;不远处气息微弱如游丝、胸口金绿光芒彻底熄灭、陷入深度昏迷的青萝;藤椅残骸下蜷缩成一团、呼吸平稳却依旧虚弱的墨雪;还有屋外泥水中生死不知的毒牙和那个软倒在地抽搐的帮众。
麻烦。天大的麻烦。
药婆婆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厌烦。她枯瘦的手指在油腻厚重的棉袄袖子里摸索着,动作迟缓得如同生锈的齿轮。
“啧,亏大了…”她含混地嘟囔了一句,声音淹没在又一声凄厉的号角里。号角声未歇,沉重的、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地面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滚动,己经从数个方向朝着这片废墟街区迅速合围而来!其中夹杂着毒蛟帮众更加凶狠急促的呼喝,以及半鱼人濒死般的哭嚎。
不能再留了。
药婆婆浑浊的眼珠最后扫了一眼墨雪沉睡的方向,昏黄的瞳孔深处那丝深埋的复杂情绪一闪而逝。随即,她不再犹豫。那只从袖中摸出的枯瘦右手,掌心向上,五指极其轻微地、如同拨动看不见的琴弦般,在身前空气里勾勒了三下。
嗡!
一股极其微弱、近乎无形的空间涟漪,以她指尖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这涟漪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钥匙,一种呼唤。
无声无息地,在药婆婆佝偻身影前方的地面上——那堆被黄风龙失控时砸碎的墙壁砖石和厚厚冰屑的混合物下方——一块大约三尺见方、颜色比其他地方略深、布满湿滑苔藓痕迹的泥地,如同被揭开的幕布般,悄无声息地向内凹陷、滑开!
没有机括的轰鸣,没有烟尘的弥漫。
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方形洞口,赫然出现在废墟的地面之上!一股更加浓烈、混合着陈年药味、泥土腥气和某种奇异金属锈蚀气息的阴冷气流,从洞口深处无声地涌出,瞬间驱散了周围废墟的硝烟和血腥味。
洞口边缘光滑,显然经常开启。向下望去,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洞口边缘残留的微弱光线,勾勒出几级向下延伸、同样布满湿滑苔藓的粗糙石阶轮廓。
药婆婆没有回头,佝偻的身躯颤巍巍地走到藤椅残骸旁。枯瘦的手如同拾取一片落叶,极其轻柔地将蜷缩沉睡的墨雪捧起,小心地护在怀中那件油腻厚重的棉袄里,只露出小家伙沉睡中微微起伏的小脑袋。墨雪脖颈上那道恶毒的墨绿锁链纹路己然消失,只留下一圈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浅色痕迹。
接着,她走到青萝身边。浑浊的目光扫过少女惨白如纸的脸和嘴角干涸的血迹,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枯瘦的手指凌空对着青萝的身体虚虚一抓。
嗡!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无形力量瞬间包裹住昏迷的青萝,将她那失去意识的身体稳稳托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柔地搀扶着,漂浮在药婆婆身侧。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如同烂泥般瘫在地上的黄风龙身上。视线在他那只依旧逸散着微弱寒气、覆盖狰狞冰蓝鳞片的龙臂上停留了片刻,昏黄的眼珠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审视和一丝…深埋的厌弃。
“麻烦的根子…”她沙哑地低语一声,枯瘦的左手对着黄风龙的方向同样凌空一抓。
嗡!
黄风龙沉重的身体也被无形力量托起,漂浮起来。但与青萝不同,包裹他的那股力量显得更加“粗暴”一些,仿佛在搬运一件沉重的货物,甚至带着一丝禁锢的意味,防止他体内那被暂时封镇的洪荒煞气在移动中再次躁动。
做完这一切,药婆婆不再有丝毫停留。她佝偻着背,捧着墨雪,身旁漂浮着昏迷的青萝和黄风龙,如同一个移动的、怪异的拾荒者,一步踏入了那个黑黢黢的洞口,身影瞬间被下方的黑暗吞没。
就在她身影消失的刹那——
唰!
那块凹陷下去的、三尺见方的泥地,如同拥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严丝合缝地重新合拢!表面的苔藓和碎石痕迹完美地复原,与周围的地面再无二致,仿佛刚才的洞口从未出现过。
几乎就在地面合拢的同时!
轰隆——!!!
废墟外围,一道缠绕着墨绿毒煞光芒的沉重铁门,被狂暴的力量狠狠撞飞!破碎的铁块和木屑如同暴雨般激射!烟尘弥漫中,数道高大魁梧、身披厚重黑色金属鳞甲的身影,如同钢铁铸就的墙壁,踏着沉重的步伐,轰然踏入这片狼藉的废墟!
正是铁鳞卫!
他们全身覆盖着如同鱼鳞般层层叠叠的厚重黑甲,甲片边缘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寒光,关节处连接着粗大的铆钉。脸上戴着只露出赤红双眼和口鼻缝隙的狰狞金属面甲,每一次沉重的脚步落下,都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地面也随之微微震动。手中握着制式的、带着倒钩和血槽的沉重鱼叉,叉尖流淌着幽绿的毒芒,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和煞气。
为首的铁鳞卫统领,面甲下的赤红眼瞳如同燃烧的炭火,冰冷地扫视着废墟:碎裂的门窗,倒塌的墙壁,地面凝结的冰霜和暗红的血迹,墙角昏迷抽搐的毒蛟帮众,以及窗外泥水中生死不知的毒牙…
“搜!”一个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冰冷声音,从面甲下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只猫!”
“是!”数名铁鳞卫齐声低吼,声音沉闷如同擂鼓。他们立刻散开,沉重的铁靴踩踏着废墟的碎石和冰屑,发出刺耳的声响,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开始一寸寸地搜索这片不大的区域。手中的淬毒鱼叉如同探针,粗暴地翻动着每一块可能藏人的碎石和破木板。
“废物!”另一个阴冷暴怒的声音响起。废墟门口,一道墨绿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现。
来人身材高瘦,穿着一件绣着狰狞毒蛟纹路的墨绿长袍,面容阴鸷,一双狭长的眼睛如同毒蛇,闪烁着幽绿的光芒,正是毒蛟帮帮主——毒蛟!他周身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毒气,脚下的污水似乎都被腐蚀得滋滋作响。
他看着废墟中狼藉的景象,尤其是看到泥水中如同破布娃娃般的毒牙时,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杀意。他身形一晃,瞬间出现在毒牙身边,枯瘦的手指搭上毒牙的脖颈,一股墨绿的毒煞之力探入。
片刻后,他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废物!经脉尽碎,寒气蚀骨,救回来也是个废人!”他猛地甩开手,毒牙的身体如同垃圾般被甩到一边。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扫过正在搜索的铁鳞卫,最后落在为首的铁鳞卫统领身上,声音带着压抑的暴怒:“黑鳞统领,人呢?那只猫呢?还有那个手臂异化的小子,那个木灵女修!”
被称为黑鳞统领的铁甲人,面甲下的赤红眼瞳转向毒蛟,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正在搜。毒蛟帮主,你的人,似乎连拖延片刻都做不到。”
“你!”毒蛟眼中绿芒暴涨,周身毒气翻涌,但看着对方那厚重如山、散发着筑基中期巅峰气息的铁甲身躯,以及周围那些同样气息凶悍的铁鳞卫,他强行压下怒火,阴恻恻地道:“哼!那小子手臂有异,力量古怪,绝非寻常!还有那木灵女修,生机透支却爆发出异种力量!更别说那只猫…黑鳞统领,若是让他们跑了,误了‘蛟宫’的大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蛟宫”二字一出,黑鳞统领面甲下的眼瞳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他沉默片刻,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方圆百丈,己被铁鳞煞阵封锁,地下三尺,亦无遁形。他们,插翅难飞。”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废墟之外,数道墨绿色的毒煞光柱冲天而起,与铁鳞卫散发的沉重黑色煞气交织在一起,如同一个巨大的牢笼,将这片街区连同附近几处破败的建筑,彻底笼罩在内!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废墟内,铁鳞卫的搜索更加粗暴。沉重的鱼叉将本就摇摇欲坠的残垣断壁彻底捣毁,碎石飞溅。然而,除了更多的灰尘和垃圾,以及那两个半死不活的毒蛟帮众,一无所获。
药婆婆开启的那个神秘入口,连同进入的三人一猫,仿佛凭空蒸发,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毒蛟的脸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幽绿的眼珠疯狂扫视着每一寸地面,试图找出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他不相信!绝不相信那几个重伤垂死的家伙能在他和铁鳞卫的眼皮底下无声无息地消失!
“地下!给我掘地三尺!”毒蛟猛地指向脚下污秽的泥地,声音尖利,“他们一定藏在地下!”
---
冰冷。
粘稠的冰冷。
如同沉入了万年冰封的湖底,刺骨的寒意从西面八方渗透进来,包裹着每一寸肌肤,钻进骨髓深处。意识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沉浮,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尽的寒冷和沉重的疲惫。
黄风龙感觉自己像一块被遗忘在冻土深处的顽石。身体沉重得无法动弹,只有左臂的位置,传来一种麻木而怪异的知觉。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被禁锢、被锁链缠绕的沉重感,以及锁链之下,某种巨大而凶戾的存在在沉睡中无意识的脉动。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带来灵魂深处细微的颤栗。
他试图凝聚起一丝念头,去感知那沉重的禁锢感,去触碰那沉睡的凶物。然而,意识如同散沙,稍一凝聚便被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和疲惫冲散。
就在这无边的冰冷与黑暗中,一点极其微弱的、带着暖意的触感,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断断续续地传递过来。那感觉很奇怪,像是有什么毛茸茸、带着微弱温度的小东西,正用软软的、带着倒刺的小舌头,一下一下,极其小心地舔舐着他冰冷僵硬的手指。
每一次舔舐,都带来一丝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流,顺着指尖,极其艰难地向上蔓延,试图驱散那刺骨的冰寒。
“…墨…雪…?”一个极其微弱、破碎的意念,在黄风龙冻结的意识深处艰难地闪过。是那只倔强的小东西…它还好吗?它…在做什么?
这点微弱的意念和指尖传来的暖意,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终于在他混沌的意识里荡开了一圈小小的涟漪。他更加努力地想要集中精神,想要睁开眼睛,想要确认那点暖意的来源…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空间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悄无声息地扫过他的身体。
这波动并非能量冲击,更像是一种…感知的延伸?一种对空间结构的轻微扰动?
黄风龙那被冰封的意识,捕捉到了这丝奇异的波动。几乎是同时,他麻木的龙臂深处,那被药婆婆强行封镇、陷入沉寂的洪荒龙煞本源,似乎也极其微弱地、本能地悸动了一下,仿佛被这空间波动所吸引,又仿佛带着一丝源自血脉深处的、极其遥远的熟悉感?
但这悸动极其短暂,瞬间便被那沉重的封镇之力和无边的冰寒再次淹没。
黄风龙的意识,也在这短暂的异动后,再次沉入了冰冷的黑暗。只有指尖那断断续续的微弱暖意,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点,依旧固执地存在着。
---
“…呼…”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如释重负般疲惫的呼气声,打破了密室中长久的寂静。
药婆婆佝偻的身影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布满皱纹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昏暗的萤石光芒下闪烁着微光。她枯瘦的右手刚刚从黄风龙的后颈处收回,指尖残留着几缕极其微弱、如同冰丝般的银芒,正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在她面前,黄风龙依旧昏迷着,靠坐在冰冷的石壁角落。但此刻,他那只覆盖着狰狞冰蓝鳞片的龙臂,却呈现出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状态。
手臂上原本疯狂逸散的凶煞寒气,被一种更加内敛、更加凝练的冰蓝色光纹所取代。这些光纹如同活物般在鳞片下缓缓流淌,勾勒出肌肉的轮廓和骨骼的走向,最终汇聚在手臂与肩膀连接处的几个关键节点上。而在那几个节点处,赫然插着三根细如牛毛、近乎透明的银色长针!
银针只露出微不可察的针尾,针身完全没入覆盖着冰鳞的皮肤之下,与那些流淌的冰蓝光纹连接在一起。一股极其精纯、带着强大封镇之力的银色能量,正通过这三根银针,源源不断地注入黄风龙的手臂经络,如同无形的枷锁,将那狂暴的龙煞本源死死束缚在臂骨深处,并引导着那桀骜不驯的力量,沿着特定的、相对安全的路径缓慢运行。
龙臂上那些暴凸的血管平复了下去,无意识的痉挛也停止了。虽然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寒气息,但那种随时可能爆发的、毁灭性的躁动感,却大大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被强行约束的平静。
“暂时…锁住了。”药婆婆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倦意,“以寒玉髓为引,化龙煞戾气为冰髓源流,再以‘定魄针’封镇节点,引导其归流…算是给他这条‘虫子’套了个笼头。至于这笼头能撑多久,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她浑浊的目光扫过黄风龙昏迷中依旧紧锁的眉头,昏黄的眼珠深处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工具的状态。
她的视线移开,落在密室另一边。
青萝靠坐在另一处相对干燥的石壁下,依旧昏迷着。但她的脸色比起刚被带入密室时,己经好了许多。虽然依旧苍白,嘴唇却不再毫无血色。胸口处,那枚翠绿灵种的光芒虽然微弱,却以一种极其缓慢而稳定的频率搏动着。丝丝缕缕精纯的木灵生机,混合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被淬炼过的金绿色余烬,正缓缓流转全身,滋养着她透支严重的经脉和内腑。
最令人惊讶的是墨雪。
小家伙蜷缩在青萝腿边的阴影里,身体依旧瘦小虚弱,但呼吸平稳悠长,如同陷入了最甜美的沉眠。脖颈上那道曾经如同毒蛇盘踞的墨绿锁链纹路,己经彻底消失,皮肤光滑,只留下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浅色痕迹。它身上那属于幽冥引的阴冷死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生般的、带着微弱龙威的蓬勃生机。
而此刻,墨雪似乎并非完全沉睡。它小小的身体微微蜷缩着,那双紧闭的碧金异瞳眼皮之下,眼珠在极其轻微地、快速地转动着。覆盖着墨玉色绒毛的小耳朵,也时不时地、极其轻微地抖动一下,仿佛在捕捉着什么常人无法感知的细微声响。
药婆婆浑浊的目光在墨雪身上停留了片刻。昏黄的眼珠深处,那丝深埋的审视和复杂情绪再次浮现。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油腻的棉袄上着。
“祖龙源息…残魂烙印…还有幽冥死气淬炼后的新生…”她含混地低语着,像是在分析,又像是在确认,“小东西…你的路,怕是比这个龙煞小子还要难走…”
就在这时——
墨雪紧闭的碧金异瞳,毫无征兆地猛地睁开!
瞳孔深处,那圈熔金纹路并未爆发出之前那种刺目的光芒,反而呈现出一种内敛的、如同液态黄金般缓缓流淌的状态,散发出一种古老而深邃的威严。最奇异的是,在它睁眼的瞬间,以它小小的身体为中心,周围的空气极其微弱地扭曲了一下!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水波般的透明涟漪,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瞬间扫过了整个密室!
嗡!
这涟漪掠过冰冷的石壁,掠过地面凝结的冰霜,掠过药婆婆佝偻的身体,掠过昏迷的青萝和黄风龙…仿佛对整个空间进行了一次无声的“扫描”!
药婆婆浑浊的眼珠骤然一缩!枯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她清晰地“感觉”到了那道无形的涟漪!那不是能量冲击,而是…一种极其玄奥的空间感知力!如同最精密的尺子,在丈量着空间的尺度和结构!
这小东西…在觉醒空间天赋?!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
墨雪碧金异瞳中的熔金光芒缓缓流转,带着一丝初醒的茫然,随即迅速变得清澈而锐利。它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小小的脑袋微微转动,先是看向身旁依旧昏迷但气息平稳的青萝,眼中闪过一丝依恋和安心。接着,它抬起头,目光越过药婆婆,落在了角落昏迷的黄风龙身上,尤其是在他那条被银针封镇、流淌着冰蓝光纹的龙臂上停留了片刻。
小家伙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担忧的呜咽。
最后,墨雪的目光才落回药婆婆身上。碧金的异瞳与那双浑浊昏黄的眼睛对视着。没有恐惧,没有讨好,只有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平静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意味。
药婆婆浑浊的眼珠与那双熔金流淌的异瞳对视着。沉默在冰冷的密室中蔓延。空气中残留的那丝空间涟漪的余韵,如同无声的注解。
几息之后,药婆婆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却并未回答墨雪的无声询问。
“醒了?”她含混地开口,枯瘦的手指随意地指了指密室中央那堆散发着微光的萤石,“能动,就去那边待着,别碍事。”
她的目光转向角落昏迷的黄风龙,昏黄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
“现在,该处理这个最大的麻烦了。”
药婆婆佝偻的身影缓缓站首了一些,虽然依旧瘦小枯槁,但一股无形的、如同山岳般沉凝的气势,却悄然弥漫开来,将那三根没入龙臂的“定魄针”散发的封镇之力都压了下去。
她枯瘦的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对着黄风龙那条冰蓝龙臂。指尖之上,一点极其凝练、近乎透明的银芒缓缓亮起,如同寒夜中最冷的星。
“引煞归流,断魂续脉…龙煞小子,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骨头够不够硬,魂火够不够韧了。”
话音未落,她掌心那点银芒骤然暴涨!化作无数道细若游丝的银线,如同活物般,精准无比地刺向黄风龙龙臂上那几个被银针封镇的关键节点!
嗤嗤嗤——!!!
细微却令人牙酸的穿刺声响起!
“呃啊——!!!”
昏迷中的黄风龙,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爆发出压抑到极致、如同灵魂被撕裂般的痛苦嘶嚎!布满冰蓝鳞片的脸上瞬间扭曲变形,青筋如同虬龙般在额头和脖颈处暴凸!
他那只被“定魄针”暂时约束的龙臂上,冰蓝的光纹瞬间变得狂暴无比!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毒蛇,疯狂地扭动、挣扎!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精纯的洪荒凶煞之气,混合着刺骨的冰寒,如同被惊醒的太古凶兽,猛地从臂骨深处爆发出来,试图将那刺入的银线和三根定魄针彻底冲毁!
冰蓝与银芒,毁灭与封镇,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黄风龙的龙臂之内,在他被剧痛撕扯的意识深处,展开了惨烈到极致的拉锯战!
每一次力量的碰撞,都伴随着他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痉挛和更加凄厉的惨嚎!覆盖龙臂的冰蓝鳞片如同呼吸般疯狂开合,边缘甚至崩裂开来,渗出带着冰晶碎屑的暗红血珠!整个密室的气温骤降,石壁和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厚厚的白霜!
墨雪碧金异瞳中的熔金光芒骤然亮起!小小的身体猛地绷紧,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似乎想冲过去,却被药婆婆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沉凝如山、不容打扰的恐怖气势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青萝依旧昏迷着,但眉头却无意识地紧紧蹙起,胸口灵种的光芒也随之急促闪烁,仿佛感应到了那股狂暴的能量冲击和熟悉的痛苦波动。
药婆婆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黄风龙剧烈挣扎的龙臂,枯瘦的右手五指如同弹奏着无形的死亡乐章,极其稳定而精准地操控着那无数道银线,引导着、逼迫着那股狂暴的龙煞之力,沿着银线强行开辟出的、极其细微而脆弱的经络通道,艰难地逆行而上!
那通道的目标,赫然是黄风龙被龙煞侵蚀、近乎断绝的心脉!
“忍住!龙煞小子!”药婆婆沙哑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敲打在黄风龙混乱痛苦的意识深处,“想活命,就给我把这股力量‘吞’下去!炼化它!让它成为你重续心脉的薪柴!否则,就是身魂俱灭,化为这煞气的傀儡!”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穿透了痛苦的嘶嚎,如同惊雷般在黄风龙混沌的意识中炸响!
身魂俱灭…煞气傀儡…
破碎的记忆画面如同被飓风卷起,在剧痛的冰洋中疯狂闪现!
——幽暗水底,敖烬龙魂冰冷而贪婪的意志…(被附体)
——寒玉髓平台上,龙臂失控撕裂身体的剧痛…(初次失控)
——破屋废墟中,毁灭欲望驱使下抓向青萝的冰蓝利爪…(彻底失控)
不!绝不!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被剧痛和死亡威胁彻底点燃的、如同野草般顽强的求生意志和不甘,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瞬间压倒了那无边无际的痛苦和煞气的嘶吼!
“吼——!!!”
黄风龙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冰蓝的眼瞳中,毁灭的冰焰依旧翻腾,但在那冰焰的最深处,一股属于“黄风龙”的、破碎却无比暴烈的意志,如同淬火的刀锋,带着一种同归于尽般的决绝,狠狠撞向了那正在他心脉处肆虐、试图将一切生机冻结的洪荒龙煞!
吞下去!炼化它!
守护的执念!复仇的渴望!对失控的恐惧!对力量的渴求!所有复杂而暴烈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化作了燃烧魂火的燃料!
轰——!!!
意识深处,如同宇宙初开般的剧烈爆炸!
狂暴的龙煞之力与黄风龙燃烧的魂火意志狠狠撞在一起!
没有技巧,没有退路!只有最原始、最惨烈的意志碰撞!吞噬与反吞噬!炼化与反炼化!
药婆婆浑浊的眼珠骤然一亮!枯瘦的右手五指猛地一收!
噗噗噗!
那无数道刺入龙臂的银线瞬间绷紧!如同最坚韧的缰绳,死死勒住那狂暴挣扎的龙煞之力,将其强行拽向那条由银线开辟、通向心脉的脆弱通道!
“就是现在!引煞归流,断脉——续!”
药婆婆沙哑的厉喝如同最后的审判!
嗤——!!!
一股凝练到极致、带着药婆婆浩瀚本源之力的银色暖流,顺着那无数道银线,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注入黄风龙那被龙煞冲击得支离破碎的心脉之中!
银色暖流与狂暴的龙煞之力,在黄风龙心脉断裂处,如同水火相遇,瞬间爆发出更加惨烈的冲突!毁灭与新生,冰寒与温暖,两种力量疯狂地相互湮灭、交融!
“呃啊啊啊——!!!”
黄风龙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反复砸中,剧烈地弓起又落下!覆盖全身的冰蓝鳞片大片大片地崩裂、脱落,露出下面被冰霜覆盖、却又被银芒灼烧得通红的皮肤!暗红的鲜血混合着冰屑和汗珠,如同小溪般从崩裂的伤口中汩汩涌出!他喉咙里的嘶嚎己经不声,只剩下一种野兽濒死般的绝望呜咽!
然而,就在这惨烈到极致的冲突湮灭中,在那狂暴的龙煞之力被强行消耗、被银色暖流中和的湮灭点上,一点极其微弱、却带着勃勃生机的…暗金色光芒,如同在灰烬中顽强萌发的种子,悄然亮起!
那光芒微弱,却坚韧无比!它贪婪地吸收着湮灭冲突中散逸出的精纯能量(包括被炼化的龙煞本源碎片和药婆婆注入的生机),如同干涸的大地吮吸着甘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壮大、延伸!所过之处,那被龙煞冻结、被冲突撕裂的、如同焦土般的心脉断口,竟然被强行弥合、续接!
虽然那续接的“桥梁”依旧纤细脆弱,布满裂痕,闪烁着不稳定的暗金光芒,但它…真实地连接上了!
断脉…续上了!
狂暴的龙煞之力如同被抽掉了主心骨,瞬间失去了大半的凶威!被药婆婆的银线和黄风龙燃烧的魂火意志死死压制在臂骨深处和新续的心脉桥梁周围,虽然依旧翻腾不休,却再也无法掀起毁灭性的狂潮!
黄风龙弓起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猛地下去,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冰寒气息。布满血污和崩裂鳞片的脸上,表情凝固在一种极致的痛苦和虚脱后的茫然中。冰蓝的眼瞳缓缓闭上,只留下眼睑下细微的颤动,证明他还活着。
药婆婆佝偻的身影也微微晃动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上汗如雨下,本就浑浊的眼睛显得更加黯淡。她缓缓收回枯瘦的右手,指尖那点银芒彻底熄灭。维持着引导和调和如此狂暴的力量,对她而言也是巨大的消耗。
密室里只剩下黄风龙粗重痛苦的喘息声。
墨雪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碧金异瞳中的熔金光芒缓缓流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紧紧盯着地上如同血人般的黄风龙。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猛烈、更加沉闷的巨响,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咆哮,猛地从头顶上方传来!整个密室随之剧烈地摇晃!石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地面凝结的冰霜咔咔碎裂!堆在角落的萤石也滚落了几颗,光芒一阵明灭!
紧接着,是更加密集、更加狂暴的撞击声!如同无数沉重的巨锤在疯狂敲打着大地!还夹杂着毒蛟暴怒的咆哮和铁鳞卫统领那金属摩擦般的冰冷命令!
“挖!给老子挖穿它!他们一定在下面!”
“破开禁制!掘地十丈!”
显然,毒蛟和铁鳞卫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了地下!他们正在动用强大的力量,试图强行破开地面,找到这隐藏的密室!
药婆婆浑浊的眉头猛地拧紧!昏黄的眼珠扫过地上刚刚经历生死、气息奄奄的三人,最后落在墨雪身上。
“麻烦…真是甩不掉的麻烦…”她沙哑地低语着,声音带着一丝无奈。
她颤巍巍地走到密室另一侧的石壁前。那里并非完全光滑,隐约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被岁月侵蚀得几乎难以辨认的古老刻痕。刻痕的线条粗犷而扭曲,隐约构成某种巨兽的轮廓,盘踞在一片波涛之上。
药婆婆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缓缓抚过那些模糊的刻痕。当她苍老的指尖触碰到那巨兽头部一双极其微小的、仿佛由某种幽蓝晶石碎片镶嵌而成的眼瞳时,指尖微微一顿。
“敖烬…”一个极其轻微、仿佛带着无尽岁月尘埃的名字,从她沙哑的喉咙里溢出。
下一刻,她枯瘦的五指猛地按在那双幽蓝的晶石眼瞳之上!一股凝练的、带着她本源气息的力量,瞬间注入!
嗡!
石壁上那些模糊的刻痕,如同被注入了生命般,骤然亮起极其微弱的幽蓝光芒!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深沉、带着洪荒水域气息的威压,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了一丝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密室!
与此同时,密室另一端的石壁,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后面一条更加幽深、更加狭窄、向下倾斜、不知通向何处的黑暗甬道!一股冰冷潮湿、带着浓重水腥味和铁锈气息的气流,从甬道深处涌出。
“走!”药婆婆不再犹豫,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枯瘦的手一挥,无形的力量再次托起昏迷的青萝和黄风龙。
墨雪立刻会意,小小的身体虽然依旧虚弱,却异常敏捷地窜到青萝身边,警惕地守护着。
药婆婆浑浊的目光最后扫了一眼石壁上那双散发着幽蓝微光的晶石眼瞳,昏黄的眼珠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随即被决绝取代。
她捧着墨雪,带着漂浮的两人,一步踏入了那条散发着浓重水腥味的黑暗甬道。身影迅速被深沉的黑暗吞没。
在他们身后,石壁再次无声地合拢,将密室的入口彻底封死,也将石壁上那双幽蓝的眼瞳光芒,再次掩埋在永恒的黑暗与尘埃之中。
只有头顶上方,那越来越狂暴、越来越近的撞击和挖掘声,如同死神的脚步,还在不断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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