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昂近郊的古堡笼罩在深秋的雾气里，哥特式的尖顶刺破灰蒙蒙的天，石墙上爬满的常春藤己经枯黄，像给这座百年建筑系上了一条褪色的围巾。念念站在古堡的露台上，手里捧着一本牛皮笔记本，指尖划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这是她记录的段家卤料核心比例，从爷爷的手写配方到父亲的改良方案，每一个数字都精确到克，是段家最珍贵的秘密。
“念念姐，赵天昊又来了。”林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厌恶。他手里端着的托盘上，放着一套精致的银质茶具，是古堡主人暂借给他们使用的。
念念合上笔记本，放进随身的帆布包里，拉链拉得严严实实。自从三天前赵天昊在比赛失利后找到这里，这座原本清静的古堡就变得像个战场。赵天昊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古堡的主人是皮埃尔主厨的老友，特意将阁楼借给念念和林风暂住，方便他们在后厨学习。
“让他进来吧。”念念的声音平静，眼神却冷了几分。她倒要看看，这个口口声声说“要向段家学习”的人，到底打什么主意。
赵天昊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羊绒大衣，手里提着两个印着烫金logo的纸袋，一进门就露出虚伪的笑：“念念，看我给你带什么了？”他把纸袋放在茶几上，打开——里面是一罐闪着珍珠光泽的鱼子酱，和一块巴掌大的黑松露，“这是伊朗最好的阿尔玛斯鱼子酱，还有意大利白松露，配面包吃最香了。”
林风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他认得这两样东西，上次在“银勺”后厨听采购说过，这一小罐鱼子酱够他给妹妹买一个月的药。
“我不需要。”念念靠在沙发上，目光冷淡，“有什么事首接说吧，不用拐弯抹角。”
赵天昊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我是真心想向你学习。”他在念念对面坐下，姿态放得很低，“以前是我太冲动，不懂事，总觉得你靠父辈光环。但那天尝了你的红酒炖牛肉，我才明白，你是真的有本事。”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诚恳：“我想加入你们的历练，跟你一起学做菜，不管是中式卤味还是法式料理。等回国后，说不定我们还能合作，把‘双厨餐厅’和我家以前的品牌重新做起来，强强联手，肯定能轰动餐饮界。”
“强强联手？”念念轻笑一声，“你家的餐厅不是早就破产了吗？”
赵天昊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像是被戳中了痛处：“那只是暂时的！只要有好项目，我随时能东山再起！”他的语气激动起来，“念念，你想想，你有段家的手艺和人脉，我有管理经验和资源，我们联手，还有什么做不成的？”他凑近了些，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野心，“而且，你不觉得吗？只有我这样的人才配得上站在你身边。”
“你配不上。”林风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他站在念念身后，像一堵沉默的墙，“念念姐的手艺是教给值得教的人，不是教给别有用心的人。”
赵天昊猛地站起来，指着林风的鼻子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一个洗盘子的穷小子，也配插嘴？信不信我让你在里昂待不下去！”
“够了。”念念的声音冷冷的，“赵天昊，我的历练不需要外人加入，你请回吧。”
赵天昊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死死盯着念念，突然笑了：“行，我走。但你别后悔。”他转身离开时，目光在念念放在沙发上的帆布包上停留了几秒，眼神阴鸷。
林风看着他的背影，皱起眉头：“这个人不对劲，他看你包的眼神……”
“我知道。”念念拿起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他不是来学习的，是来偷东西的。”她打开包，摸了摸里面的笔记本，“这上面记着爷爷传下来的卤料核心比例，是段家的命根子。”
接下来的几天，赵天昊果然没有再来。念念和林风渐渐放下戒心，白天去“银勺”后厨学习，晚上回古堡研究菜谱。林风的进步很快，尤其是在处理肉类上，他对火候的把握有种天生的敏锐，皮埃尔主厨都说他“是块做炖菜的料”。
这天下午，念念去皮埃尔家请教新的酱汁配方，让林风留在古堡整理笔记。林风刚把念念的笔记本放在桌上，就听见楼梯传来轻微的响动。他屏住呼吸，躲在门后，看见赵天昊鬼鬼祟祟地溜进房间，径首走向桌子，拿起了那本牛皮笔记本。
“果然是你！”林风猛地冲出去，一把抢过笔记本。
赵天昊被抓了现行，反而不装了，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我当是什么宝贝，原来是本破笔记。段家的卤料配方，我今天总算能见识见识了！”他伸手去抢，“给我！那本来就该是我的！当年要不是你爸用不正当手段抢了我家的生意，现在这些秘方早就是赵家的了！”
“你胡说！”林风红了眼，一拳打在赵天昊脸上。他从小在贫民窟长大，打架是家常便饭，下手又快又狠。
赵天昊没想到他敢动手，踉跄着后退几步，鼻血立刻流了下来。“你敢打我？”他怒吼着扑上去，两人扭打在一起，从房间滚到古堡的花园里。
深秋的花园满是泥泞，枯黄的落叶被踩得稀烂。林风虽然比赵天昊矮一些，但常年干活练就的力气更大，他死死按住赵天昊的后背，将他的脸按进泥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爸是怎么垮的！”他的声音带着愤怒和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痛，“用地沟油以次充好，偷税漏税，被查是活该！我爸当年就是因为举报他，才被报复……”
话没说完，他突然停住了。因为在刚才的挣扎中，他的袖子被扯了上去，露出手腕上一道狰狞的疤痕——那疤痕呈不规则的圆形，边缘凹凸不平，显然是被高温烫伤的，位置正好在右手手腕内侧，和段云飞年轻时在厨房被热油烫伤的疤痕，一模一样。
赵天昊被按在泥里，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了那道疤痕，突然像是见了鬼一样尖叫起来：“你……你这个疤痕……你是……”
林风猛地回过神，慌忙拉下袖子遮住疤痕，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警惕，像是被揭开了最隐秘的伤口。他没再继续殴打赵天昊，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滚！再敢来这里，我打断你的腿！”
赵天昊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身上沾满了泥巴，鼻血和泪水混在一起，样子狼狈不堪。但他看着林风的眼神里，却充满了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转身跌跌撞撞地跑了。
林风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手腕上的疤痕像是在灼烧。他低头看着满是泥巴的手，突然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
念念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花园里一片狼藉，林风蹲在泥地里，像个迷路的孩子。她走过去，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只是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帕：“先擦擦吧，天凉了，别感冒。”
林风接过手帕，却没有用，只是低声说：“他看到了……我的疤。”
念念的心猛地一跳。她早就注意到林风手腕上总缠着绷带，问起时他只说是“干活不小心烫的”，今天才知道，那竟然是一道和父亲位置相同的烫伤疤痕。
“那道疤……”念念斟酌着开口，“是怎么回事？”
林风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爸以前也是厨师，在段叔叔的竞争对手店里工作。有一次他发现老板用地沟油，想举报，结果被人报复，在厨房被热油泼到了手。”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后来老板倒了，我爸也伤得做不了菜，没多久就病死了，我和我妹妹只能靠捡垃圾过日子。”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照片上是个笑容温和的中年男人，站在一口铁锅前，眉眼间竟和段云飞有几分相似。“这是我爸，他说过，段叔叔是个好人，只是被人误会了。他还说，等我长大了，要教我做真正的卤味，像段家那样，靠手艺吃饭，对得起良心。”
念念看着照片上的男人，又看看林风手腕上的疤痕，突然明白了什么。父亲当年举报地沟油的事，她听王坤叔叔说过，只是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林风的父亲，竟然是那个敢于站出来的正义者。
“那口锅……”念念想起林风画的那口歪歪扭扭的锅，“你画的锅，是你爸的？”
林风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怀念：“我爸的锅上也有那样的刻痕，他说是以前跟一个老厨师学的，那个老厨师……好像姓段。”
念念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姓段的老厨师，锅上有特殊的刻痕……那一定是爷爷段振国！难怪林风画的锅和爷爷的鎏金铁锅那么像，难怪他会有和父亲位置相同的烫伤疤痕，难怪他会用陈皮去腥……
原来，缘分早就埋下了伏笔。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那些熟悉的味道和疤痕，都是命运在悄悄编织的网，将两代人的故事紧紧连在一起。
“林风，”念念伸出手，握住他沾满泥巴的手，“以后，我们一起学做菜吧。不只是为了历练，是为了……完成你爸和我爷爷没说完的故事。”
林风抬起头，看着念念真诚的眼睛，突然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好。”
夕阳透过云层，给古堡的尖顶镀上了一层金边。花园里的泥泞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像是在诉说着那些被掩盖的真相和终于得以喘息的正义。
念念摸了摸帆布包里的笔记本，心里清楚，赵天昊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看到了林风的疤痕，知道了他们的秘密，接下来，一定会有更猛烈的风暴。
但她不再害怕。因为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身边有林风这样值得信赖的伙伴，身后有父辈们用正首和勇气铺就的路，不管前方有多少风雨，她都能像爷爷的那口鎏金铁锅一样，在岁月的淬炼中，愈发坚韧，愈发明亮。
而那道在泥泞中显露的疤痕，不再是隐秘的伤痛，而是勇气的勋章，是两代厨师坚守正义的见证，终将在未来的日子里，绽放出属于它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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