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永安府城外的临时营地里，篝火噼啪作响，将众人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气氛，有些压抑。
那“全城戒严，严查商队”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不怕真刀真枪的厮杀，怕的，却是这种被困在原地，有力无处使的憋闷。
“先生，情况如何？那沈万三……可曾答应？”
主帐之内，夏允宸看着独自归来的林哲，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他心里清楚，如果不能获得本地势力的帮助，他们这支孤军，寸步难行。
秦山和福伯等核心人员，也都将目光投向了林哲。
林哲先是喝了一口热茶，暖了暖有些冰凉的身体，这才不急不缓地将与沈万三的会面，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当听到林哲最后那个“明日午时，知府亲迎，赔礼道歉”的惊天许诺时，饶是夏允宸这位皇子，也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什么？”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先生，你……你许诺让永安知府张敬亭，亲自给我们这支‘商队’赔礼道歉？这……这如何做得到？张敬亭乃是太子门下，为人更是出了名的桀骜，要他向一支商队低头，比杀了他还难！”
福伯也是一脸忧色：“是啊，林大人，此举是不是有些行险了？若明日午时那张知府不出现，我等不仅无法取信于沈万三，更会彻底暴露……”
唯有秦山，依旧沉默，但他那紧锁的眉头，也显示出他对这个计划的疑虑。
看着众人担忧的表情，林哲脸上却露出了一抹自信的微笑。他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了几卷誊抄的纸张，在桌上摊开。
“殿下，诸位请看。”
夏允宸等人凑近一看，只见那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的全是数字和条目。
“这是……”
“这是我在工部那座‘数据金矿’里，顺手挖出来的几块‘黑金’。”林哲的手指，点在了其中一行字上。
“殿下，我在工部的卷宗里，看到的不仅仅是水位和泥沙。我还看到了，历年各地呈报上来的‘河工奏报’和‘物料采买账目’。每一笔银子，每一项开支，都有记录。虽然混乱，但只要将它们重新整理、归类、比对，很多有趣的事情，就藏不住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理科生独有的、解剖问题时的冷静与锋利。
“比如，我们这位永安知府，张敬亭张大人。在过去三年里，他以‘加固河堤，防患未然’为由，一共向朝廷申请了三十万两白银的治河专款。但我仔细比对过这三年的天河水位记录，永安府这一段，风平浪静，并无一次超出警戒水位的大汛。”
“更有趣的是，”林哲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账目上那些采买的青石、巨木、糯米浆，价格普遍高出市价三成不止。其中最大的一家物料供应商‘永安石行’，我查过，其背后的东家，正是张大人的内弟。”
“三十万两白银，有多少真正用在了我们下午看到的那豆腐渣一样的河堤上，又有多少，经过他内弟的手，落入了他自己的口袋，只怕，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林哲抬起头，看着恍然大悟的夏允宸。
“所以，殿下，这张敬亭看似张牙舞爪，实则色厉内荏。他比我们，更怕事情闹大。他封锁全城，是想把我们困住，让我们自乱阵脚。而我们，就要用他的这块‘死穴’，逼他自己，把这城门，恭恭敬敬地，为我们打开！”
说完，林哲重新坐下，取来笔墨纸砚。
“殿下，臣需借您一枚私印。”
夏允宸立刻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枚象牙私印递了过去。
林哲提笔，飞速地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极尽考究，没有一句威胁之语，却字字诛心。
“张大人亲启：惊闻大人治下，永安府风调雨顺，百姓安康，实乃我大夏之福。然京中偶闻，大人于开元148年三月，曾上报朝廷，采买青石三万方用于固堤，单价一两二钱，总计三万六千两。又于同年九月，采买巨木五千根……然据在下所知，当时京城之外，青石每方不过八钱，巨木每根亦超不过五两之数。想必定是永安府物价与众不同，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理科圣手，权倾朝野 是在下孤陋寡闻了。”
信中，林哲将张敬亭每一笔问题账目，都罗列得清清楚楚，时间、数量、价格，分毫不差。
信的末尾，他笔锋一转，写道：
“听闻近日大人为追捕区区蟊贼，竟封锁全城，致使商旅不通，民怨颇深。京中御史台，己有同僚耳闻此事，正欲就‘与民争利，无故闭塞商路’之由，上本弹劾。大人乃国之栋梁，前程远大，何必为区区小事，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乃至让御史台的大人们，闲暇之余，对您三年前的那些旧账，也一并产生兴趣呢？望大人三思，切勿因小失大。京中故人，谨上。”
一封信写完，夏允宸等人传阅之后，无不感到后背发凉。
这封信，简首就是一柄架在张敬亭脖子上的刀！它把选择权，完全交给了对方——你要么，是为了给京城的靠山一个交代，继续为难我们这支“商队”，然后等着贪腐的罪证被捅到天上去；要么，就是立刻撤掉关卡，向我们“低头”，把这件事，消弭于无形。
“福伯，”林哲将信小心地用蜡封好，“劳烦您，找一个机灵点的本地人，将此信，务必在天亮前，悄悄送到知府衙门的后门。”
“是！”福伯郑重地接过信，转身离去。
帐篷内，夏允宸看着林哲，眼神无比复杂，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先生之才，真乃神鬼莫测。有先生在，何愁大事不成！”
……
次日，午时。
永安府南门，依旧戒备森严，官道上，被堵住的商旅队伍排起了长龙，怨声载道。
城门边最大的一家茶楼二楼雅间，沈万三临窗而坐，一边品着茶，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城门口的动静。他一夜未眠，始终在琢磨着昨天那个叫“陈安”的年轻人的话。他既觉得荒谬，又忍不住抱有一丝期待。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城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只见一队衙役，簇拥着一架官轿，火急火燎地从城中奔赴而来。到了城门口，轿帘一掀，永安知府张敬亭，竟亲自从轿中钻了出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混账东西！”张敬亭对着守城的兵丁头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谁让你们在此为难过往商旅的？本官只是让你们严查可疑的江湖人士，谁给你们的胆子，把路都给堵了？！”
那兵丁头领一脸懵逼，心想这不是您昨天亲自下的死命令吗？
不等他辩解，张敬亭己经不耐烦地一脚将他踹开，亲自走到最前方，对着被堵在第一位的，那支挂着“陈氏布行”招牌的车队，强行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对着车队为首的一名护卫（秦山假扮的管事），深深一揖。
“是本官治下不严，御下无方，才让这些蠢货冲撞了贵商队！本官在此，给诸位赔个不是了！”
他转头大喝：“来人！还不快将所有关卡路障，全部撤掉！恭送陈氏商队进城！今日，陈氏商队在城内的一切食宿花费，全都记在本官的账上！”
这一幕，如同一道晴天霹雳，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震傻了！
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竟然……竟然真的给一支商队，赔礼道歉了？！
茶楼之上，沈万三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看着那支缓缓驶入城中的“陈氏布行”的车队，眼神中所有的怀疑、轻视、考量，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了深深的敬畏与骇然。
他终于明白，自己昨天，究竟遇到了一个怎样通天的人物！
他再也坐不住了，连滚带爬地冲下楼，不顾一切地朝着那支车队追了过去。
“陈管事……不！公子！公子请留步！”
沈万三气喘吁吁地拦在了夏允宸和林哲的马车前，不顾地上泥泞，对着车帘，深深一拜，声音都因激动而颤抖。
“方才，是沈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怠慢，还望公子恕罪！”
“那笔天大的富贵，我沈家，接了！”
“不仅接了！”他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狂热，“从今日起，公子在永安府但有任何差遣，我沈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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