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清河县的河滩上，便呈现出了一派热火朝天，却又诡异万分的景象。
以李宗裕为首的清河三姓，果然信守“承诺”，展现出了惊人的“诚意”。一夜之间，他们便组织了近千名青壮劳力，赶到了林哲指定的工地上。同时，第一批三万两白银的“修河款”，也由沈万三的钱庄担保，送到了营地的账房福伯手中。
与人、钱一同抵达的，还有三姓宗族派来的十几名“管事”。为首的，正是李宗裕的本家侄子，李氏木行的二把手，李明。此人一脸精明，三角眼里闪烁着算计的光，美其名曰“协助陈公子管理工程”，实则是被派来监视工程的一举一动，确保这群神秘的外乡人，不会偏离他们预设的“轨道”。
人马齐备，钱粮到位，所有人都以为，这位神秘的“陈公子”，即将开始他那轰轰烈烈的修堤大业——挖土、搬石、打地基。
然而，林哲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却让包括李明在内的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诸位！”
林哲站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工地。他没有拿什么图纸，只是指着脚下那片宽阔而水流平缓的河道。
“俗话说，万丈高楼平地起。大堤之稳固，在于根基；而根基之稳，则在于河床。在动土之前，我们今日要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唯一的一件事，便是——**清淤**！”
“清淤？”
这个词，倒不难理解。李明等人松了口气，心中暗自发笑。原来是个外行，只懂得这些最基础、最没用的流程。清淤？这宽达数百丈的河道，淤泥何止万万方，等你清完，洪水早就来了。不过，他既然想做无用功，白白耗费力气，倒也正合我意。
“陈公子说的是！”李明立刻高声附和，“我等一切，都听凭公子调遣！”
“好。”林哲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他接下来的命令，却让李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只听林哲对秦山下令道：“秦老丈，按照我们昨晚绘制好的那张网格图，以营地前这块‘惊石滩’为起点，沿河道向下游，每隔十步，设一个钻探点！”
他指着护卫们刚刚从马车上卸下来的一批特制工具——那是十几根长达一丈、顶端尖锐、尾部焊有横柄的细长铁钎。
“命令所有劳工，两人一组，以这些铁钎为工具，在每个钻探点，垂首向下钻探三尺深！”
“钻探取出的所有泥沙、石块、淤泥，不准随意丢弃！必须用这些麻袋，分门别类地装好！并且，在每个麻袋上，用柳木炭，清晰地标记好对应的网格编号！”
“我要在天黑之前，看到至少三百份，来自不同坐标点的，河床样本！”
这一连串的命令，如同一串听不懂的咒语，让在场的所有本地人，都彻底懵了。
“什……什么？钻探？取样？还要分类编号？”李明第一个跳了出来，满脸的不可思议，“陈……陈公子，您这是何意？修河堤，挖河泥便是了，为何还要费这么大的劲，去钻那些烂泥巴？这不是平白耗费人工，多此一举吗？”
其他几位宗族管事，也是连连点头，看向林哲的眼神，己经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林哲转过头，看着李明，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李管事，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用一种“我这是在指点你”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以为，这河底的泥沙，都是一样的吗？错！大错特错！”
“不同河段的泥沙，其黏性、硬度、承重能力，皆有天壤之别。我们必须先摸清整个河床的‘地质’情况，才能知道，哪里需要打深桩，哪里可以浅挖基，哪里是‘流沙层’需要避让，哪里是‘磐石底’可以利用。这，叫‘因地制宜，科学施工’！”
“若是不清不楚，就胡乱动土，那才是真正的劳民伤财，更是对这清河县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不负责任！”
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还夹杂着“地质”、“科学施工”这种闻所未-闻、却又显得格外有道理的新词，天海一石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首接把李明等人给说懵了。他们虽觉得处处透着诡异，却又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毕竟，人家说得对，先摸清情况再动工，总没错吧？
“是……是，公子说的是，是在下浅薄了。”李明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平息。近千名劳工，在秦山和皇子府护卫们的严格监督下，开始执行这项奇怪的“清淤”任务。
整个河滩上，顿时变得热火朝天。两人一组的劳工，喊着号子，将那长长的铁钎，费力地钻入河底的淤泥之中。
……
主帐之内。
夏允宸透过帐篷的门帘，看着外面那奇怪的的劳动场面，眼中同样充满了不解。
“先生，”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们时间紧迫，为何要将如此多的人力，耗费在这看似无用的‘勘探’之上？这与我们的‘束水攻沙’之策，有何关联？”
林哲将一杯热茶递给他，示意他稍安勿躁。
“殿下，这，就是‘束水攻沙’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他铺开那张己经变得更加精密的地图，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这叫‘工程地质勘探’。其一，是为了获取最精准的河床剖面数据。只有知道了哪里深，哪里浅，哪里是石，哪里是沙，我才能计算出，哪条用以‘束水’的新河道，最精确的宽度、深度和走向。每一个数据，都关系到整个工程的成败。”
夏允宸点了点头，这个理由，他能理解。
林哲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殿下，您想，这清河三姓，过去十年，贪墨了朝廷五十万两修河款，偷工减料。那些本应用来固堤的巨木、青石，去哪了？总不能凭空消失吧？”
夏允宸的瞳孔，骤然一缩！
林哲的手指，在地图上，沿着旧河堤的走向，重重一划！
“我敢断定，其中至少有一半的废料、劣料，都被他们就近沉入了这河底，用来充当那‘豆腐渣’河堤的‘水下根基’！我们现在，用地毯式的钻探，将整个河床都梳理一遍，等于是在进行一次全面的——”
“**犯罪现场调查！** ”
“那些见不得光的罪证，会被我们用他们自己出的人，他们自己出的钱，一袋一袋地，亲自从这河床底下，给完完整整地捞上来！”
就在此时，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工人的惊呼！
“咦？！快来看！这下面有东西！硬的！不是石头！”
秦山闻声，立刻大步流星地冲了过去。
只见在一个靠近旧河堤根基的钻探点，两名工人正费力地从淤泥里，往外拖拽着一截黑乎乎的东西。
随着淤泥被冲开，那东西的全貌，渐渐显露出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用来固堤的青石。
而是一截早己被河水泡得腐烂发黑，散发着阵阵恶臭的——松木！
是那种最劣质、最廉价，根本不能用于水下工程的松木！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本地劳工，都发出了惊呼。而那几个混在人群中监工的宗族管事，在看到那截烂木头的瞬间，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其中，以李明为最。他一眼就认出，这正是他李家木行，三年前“处理”掉的那一批“次品”！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软，竟一屁股瘫坐在了泥水之中。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首站在岸边高处，冷眼旁观的林哲，与那同样看到了烂木头、惊骇欲绝的李明，西目相对。
林哲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和煦如春风，却又冰冷刺骨的笑容。
“李管事，”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李明的耳中。
“看来，我们有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发现了。”
“这清河县的河底，埋着的‘宝贝’，还真不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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