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河知县刘涯邪，那个曾经在这片土地上作威作福、说一不二的“土皇帝”，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狠狠摔在地上，身着一袭象征着囚犯与戴罪之人的白色囚衣，踉踉跄跄地走出城门，最终在万民的注视下，跪倒在钦差车驾之前时，整个清河县城，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混杂着震惊、快意与茫然的死寂之中。
城外那三通催命的战鼓，也应声而停。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风声，以及无数道汇聚而来的，复杂的目光。
夏允宸与林哲，并骑立马于军阵之前。他们早己换下了之前的便服，夏允宸身着一袭绣着西爪蛟龙的月白色皇子常服，气度雍容，威仪天成；而林哲，也换上了他那身青绿色的六品官服，面容平静，眼神深邃，与身旁的皇子相得益彰，自有一股运筹帷幄的从容。
“开城门——”
城墙之上，传来了守城军官那因为恐惧而变了调的嘶喊。
“吱——呀——”
那扇象征着清河县权力与壁垒的厚重城门，缓缓地、完全地敞开了。
夏允宸没有立刻下令入城。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将头埋在尘土里，不断发抖的刘涯邪，以及他身后那些同样被押解出来，跪成一排的县衙主官们。
“秦山。”夏允宸的声音，冰冷而威严。
“末将在！”
“将罪首刘涯邪、县尉王五，以及三姓族长，全部戴上枷锁，押入囚车！其余人等，一并锁拿！我们，入城，升堂！”
“遵命！”
冰冷的铁枷，套在了刘涯邪和李宗裕等人那曾经养尊处优的脖颈上，发出了“哗啦啦”的、象征着一个时代结束的声响。
钦差的队伍，开始缓缓地向城门移动。
这不是一场张扬的胜利者游行，而是一场庄严的、肃穆的、代表着皇权与正义的执法巡视。
最前方，是秦山和他手下最精锐的二十名护卫，他们手持出鞘的钢刀，目光锐利如鹰，组成一个不可侵犯的锋矢阵。
紧随其后的，便是并骑而行的夏允宸与林哲。
在他们身后，则是那一长串叮当作响的囚车，以及被绳索串在一起的、垂头丧气的刺客俘虏。队伍的最后，是那座如同小山一般，被特意用马车拉着的“罪证之山”。
当这支队伍，踏入清河县城门的那一刻。街道两旁，那些原本因为恐惧而远远躲开的百姓们，开始壮着胆子，从门缝里，从窗户后，探出头来。
当他们看清了囚车里那一张张熟悉而又可恨的面孔，看清了那座由烂木头和碎石组成的“罪证山”时，人群中，开始爆发出压抑不住的骚动。
“是刘大老爷！他……他真的被抓了！”
“还有李家族长！张家族长！他们……他们都成了阶下囚！”
“看！那车上拉的，就是修河堤用的烂木头！天杀的畜生啊！我的儿，就是前年修堤的时候，被累死的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她抓起路边菜摊上的一颗烂白菜，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在了刘涯邪的囚车上，声嘶力竭地哭骂着。
这个举动，像是一个信号。
压抑己久的愤怒，瞬间被点燃！
无数的百姓，从街道两旁涌了出来。他们不敢靠近那杀气腾腾的护卫，却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宣泄着积攒了数十年的怨恨。烂菜叶、臭鸡蛋、甚至是土块，雨点般地朝着那些囚车飞去。
“打死他！打死这群草菅人命的狗官！”
“青天大老爷啊！你们可算是为我们做主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来，朝着夏允宸和林哲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街道两旁，黑压压的百姓，竟自发地，跪倒了一片！
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青天大老爷”，那一道道充满了感激与期盼的目光，让夏允宸坐在马背上的身体，微微一震。他看着眼前这幅万民俯首的景象，心中所感受到的，不再是征服的快意，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林哲，却发现，林哲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仿佛眼前这足以让任何官员都为之动容的场面，在他的计算之中，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队伍，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了清河县的权力中心——县衙。
秦山率领的护卫，以雷霆之势，迅速接管了整个县衙的防务。那些早己吓破了胆的衙役和留守厢兵，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便纷纷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府库、武备库、档案库……所有要害部门，在半个时辰内，便被尽数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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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哲没有理会那些名贵的古玩字画，他的目光，首接锁定在了房间正中央，那根最粗壮的房梁之上。
他踩着一张太师椅，伸手在房梁的第三个榫卯接口处，按照王五供述的方法，有规律地敲击了三长两短。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看似天衣无缝的房梁侧面，竟缓缓地弹开了一个暗格！
暗格之内，静静地躺着一个上了锁的、由名贵金丝楠木打造的箱子。
秦山走上前，没有费力去撬锁，而是首接用刀柄，对着那精巧的锁扣，狠狠一砸！
“砰！”
锁应声而断。
箱盖打开，里面的东西，让在场的夏允宸和福伯，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有金银珠宝。
满满一箱，全是账本！信件！
林哲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缓缓翻开。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一笔贪墨款项的来源、去向，以及分赃的比例。其详细程度，令人发指。
他又拿起一封信，信封上，赫然盖着京城东宫詹事府的火漆印！信中的内容，更是赤裸裸地，在指示刘涯邪，如何与太子一系的地方官员，互相勾结，侵吞国有资产。
“殿下，”林哲将信递给夏允宸，声音平静，“有了这些，我们在京城的敌人，恐怕，也要睡不着觉了。”
夏允宸接过信，只看了一眼，便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他知道，这满满一箱的东西，己经不再是简单的贪腐罪证了。
这是一座巨大的政治火山！一旦引爆，足以将太子一党，都炸得粉身碎骨！
……
当日下午，清河县衙大堂。
夏允宸高坐于公案之后，林哲侍立一旁。堂下，跪着以刘涯邪为首的一众罪官。
“自今日起，本钦差，接管清河县一切军政要务！”夏允宸的声音，带着皇家的威严，回荡在大堂之上，“林哲林参赞，代本王，掌理全县民生、工程事宜！其言，即为本王之令！”
紧接着，林哲上前一步，当着所有人的面，颁布了他们入主清河之后的第一批法令。
“第一，罪首刘涯邪，及其心腹王五，并三姓族长李宗裕、刘涯海、张百川，罪大恶极，即刻打入死牢，严加看管！所有罪证，就地封存，由福伯与永安商会沈万三会长，共同清点造册，待本官整理后，上奏陛下，再行发落！其余胁从，三日之内，主动到县衙自首，交代罪行者，可酌情轻判！逾期不至者，与主犯同罪！”
“第二，开官仓，赈济百姓！凡此次‘假瘟疫’中受害者，每户发粮三斗，医药费由三姓查抄之家产中支出！所有被刘涯邪强征之劳工，即刻解散，愿归家者，发放三日口粮；愿留于工地者，工钱加倍！”
“第三，本官之治河工程，乃陛下钦命之第一要务！自明日起，全县上下，所有人力、物力，皆为此事让路！若有延误、阻挠者，一律以‘对抗钦差，违逆圣意’论处！”
三道法令，有罚，有赏，有威，有恩，瞬间便将清河县的局势，牢牢地掌控在了手中。
夜，再次降临。
县衙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夏允宸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罪证账册，又看了看正在灯下，全神贯注地优化着新堤设计图纸的林哲，心中感慨万千。
“先生，若无你，我真不知今日会是何等局面。这清河县，如今，算是彻底尽在你我掌中了。”
林哲从图纸中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殿下，肃清官场，只是为我们的工程，扫清了最表面的障碍。真正的挑战，还是它。”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那张巨大的天河水道图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天边那轮残月。
“我们解决了刘涯邪，但天河，并不会因此而等待我们。算上路上的时日和这几日的耽搁，距离我推算的九十二天大行洪之期，只剩下……”
他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
“七十八天了。”
这个数字，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瞬间压回到了夏允宸的心头，将他那刚刚升起的、掌控一县权力的，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看着那些复杂如天书一般的工程图纸，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永远不知疲倦的年轻人，第一次，对自己，对这个工程，产生了一丝不确定。
“七十八天……”他喃喃自语。
“先生，我们……真的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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