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河，京城之畔的一条巨龙。
它时而温驯，时而狂暴，千百年来，滋养着京畿的土地，也带来了无尽的灾祸。
当林哲带着公输木、王大锤以及几十名精挑细选的匠人和算学院学子，第一次集体站在永定河的岸边时，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蛮横而原始的，自然之力。
河面宽阔，一眼望不到对岸，浑黄的河水，裹挟着泥沙，奔腾咆哮，发出低沉的轰鸣。水汽氤氲，带着一股土腥味，风吹过来，甚至有些刺骨的寒意。
这里，没有衙门的庄严肃穆，没有朝堂的勾心斗角。这里，只有最纯粹的，天地。
“乖乖……这河，可真够凶的。”王大锤看着那翻滚的浪涛，忍不住咂了咂舌，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铁锤，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仗。
公输木则是抚着长须，满眼凝重。他指着远处一截露出水面的残破石基，说道：“先生请看，那就是前朝大匠，试图建桥的遗迹。据说当时，那桥墩，己建出水面三丈有余，坚固无比，可一场秋汛，连根拔起，冲得无影无踪。”
众人的心，都随着他的话，沉了下去。
然而，林哲的脸上，依旧平静。他没有看那失败的遗迹，也没有为河水的咆哮所动。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扫视着，在分析着。
“这就是我们的战场。”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盖过了风声与水声，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的第二个家。”
他转过身，面对着身后那几十张，或激动，或紧张，或迷茫的脸。
“我知道，你们中，有跟着我很久的老人，也有刚从算学院毕业的学子。你们以前，或许是木匠，或许是铁匠，或许，只是一个打算盘的账房先生。”
“但从今天起，你们，只有一个身份——皇家营造总局，‘永定河项目部’的，一员！”
“在这里，没有官大官小，没有匠人贵贱，只有一个规矩！”
他举起了一根手指。
“数据，就是规矩！”
“谁的测量更精准，谁的计算更可靠，谁的勘探更详实，谁，就说了算！哪怕他，只是一个刚入行的小工！”
“反之，谁要是敢在数据上，弄虚作假，敷衍了事，那么，对不起。”林哲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营造总局，容不下你！我会亲自，将他，从这里，扔出去！”
这番话，掷地有声，宛如一块巨石，砸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尤其是那些算学院的年轻学子，他们本还有些畏惧那些成名的老工匠，此刻听到这番话，眼中，瞬间，就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学了那么久的算学，画了那么久的几何，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真正，将所学知识，转化为无上权威的，舞台！
“现在，我宣布，‘永定河勘探项目’，正式启动！”
林哲一声令下，早己整装待发的十个小组，立刻行动了起来！
他们没有像传统工匠那样，先去观察风水，而是严格按照林哲的指令，展开了堪称“疯狂”的数据采集工作。
有的组，两人一组，一人在岸边固定绳索，一人将绑着石头的长绳，奋力抛入河中，然后仔细测量着入水的长度，大声地报出数字：“一号观测点，宽度五百三十步！水深，三丈二尺！”
有的组，则在河岸边，每隔五十步，就打下一根带有编号的木桩，作为永久性的测量基准点。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王大锤带领的“钻探组”。
他们用的是林哲画图，由王大锤亲手打造出来的，简易的“洛阳铲”和螺旋钻杆。他们将那螺旋钻杆，狠狠地，凿进河岸的滩涂里，然后几个人合力，旋转，下压！
“一尺！两尺！还是烂泥！”
天海一石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三尺！有砂石感了！继续！”
“五尺！先生！钻不动了！是……是坚硬的岩层！”
每当一个小组，有了新的发现，便会立刻有专人，拿着炭笔和木板，飞快地，将数据记录下来。
整个永定河畔，一时间，测量的呼喊声，打桩的号子声，钻探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形成了一曲，前所未闻的，属于“格物致知”的，交响乐！
林哲没有待在岸上发号施令。
他亲自，穿上了防水的油布衣，跳上了一艘小船，和负责测量河道中心水深的学子们，一起，在湍急的河水中，颠簸起伏。
冰冷的河水，溅在他的脸上，他毫不在意。他的手中，也拿着一本木板，亲自，复核着每一组，上报来的关键数据。
这一幕，被岸上的所有人，看在眼里。
那些原本还对这套“新方法”心存疑虑的老工匠们，此刻，心中最后的一丝抵触，也烟消云散了。
林哲，用他的身体力行，告诉了所有人——他不是一个，只会坐在衙门里，纸上谈兵的，官老爷。
他，是和他们一样，一个用双手，丈量天地的，实干家！
人心，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凝聚起来的。
然而，就在这片热火朝天的工地上，一个不和谐的身影，出现了。
工部侍郎刘成，在衙门口扑了个空之后，打听到了林哲的去向。他带着几名随从，一脸晦气地，也来到了河边。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群工匠，因为没有物料而无所事事，愁眉苦脸的场景。
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彻底，懵了。
这……这是在干什么？
一群人，疯疯癫癫地，在河边跑来跑去，嘴里喊着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数字，还有人，拿着古怪的铁杆子，在地上，玩命地钻洞。
而那个始作俑者，本案的主角，林哲林大人，居然，像个渔夫一样，在河里的一条小破船上，被浪打得东倒西歪！
“荒唐！简首是荒唐！”刘成气得浑身发抖。
他觉得，自己的官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岸边，对着河中央的小船，厉声喝道：“林哲！林学士！你身为朝廷命官，不在衙门主事，却在此地，与一群匠人，嬉戏玩闹！成何体统！”
他的声音，尖锐而刺耳，穿透了工地的喧嚣。
小船上，林哲闻声，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将手中的木板，递给身旁的学子，叮嘱道：“把这个数据记好，标记为‘核心区域，疑似有暗礁’。”
做完这一切，他才，慢悠悠地，将小船划回岸边。
他跳下船，油布衣上，还滴着水。
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怒容，官服笔挺的工部侍郎，脸上，没有半分的卑微或惶恐。
他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刘侍郎，我营造总局的预算，批下来了吗？”
刘成被他这句反问，噎了一下，随即冷笑道：“哼！如此浩大的工程，预算岂是儿戏？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审核，你休想，从户部，拿到一个铜板！”
“哦。”林哲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
“既然，钱，没批下来。”
“那么，我请问刘侍郎。”
“我林哲，花我自己的时间，带着我自己的下属，用我自己的方法，在我自己的工地上，做我自己的勘探。”
“你，一个还没有批给我一文钱的，外人。”
林哲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凭什么，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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