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滚”,像是从九幽地府里吹出的阴风,刮得三个混混的骨头缝都在冒寒气。
他们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看着她蹒跚却绝不回头的步伐,只觉得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们的心脏!
跑!
快跑!
这是他们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那个叫李哥的,甚至顾不上自己那只耷拉着、剧痛无比的手腕,连滚带爬地从地上弹起来,疯了一样地朝着与程子墨相反的方向逃去。
另外两个同伴,更是屁滚尿流,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尖叫着,哭喊着,消失在了荒凉的河滩尽头。
仿佛身后追着他们的,不是一个瘦弱的少女,而是什么索命的厉鬼。
程子墨没有回头。
她甚至没有去听他们屁滚尿流的逃窜声。
不配。
这些蝼蚁,不配让她多费一丝一毫的心神。
她只是走着。
一步,又一步。
湿透的布鞋踩在碎石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冰冷的河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寒风一吹,那股冷意就钻心刺骨,让她浑身上下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后脑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血腥味和河水的腥气混在一起,让她阵阵作呕。
天旋地转!
眼前的世界都在晃动,灰扑扑的建筑,昏黄的天空,在她视野里扭曲成了一片模糊的色块。
好难受。
这副身体,实在是太弱了!弱得像一根风中的芦苇,随时都会折断!
她程子墨,何曾这样狼狈过?
她想起自己当年,哪怕是在枪林弹雨的沪上,为了保护一批重要的药品,她也能穿着旗袍,踩着高跟鞋,在租界的巷子里跑上几里地,面不改色心不跳。
她想起自己当年,为了谈下一笔对容家至关重要的生意,她能与那些酒囊饭袋的军阀,在酒桌上连喝三斤的白酒,眼神依旧清明,思路依旧犀利。
可现在呢?
她只是走了这么几步路,就觉得肺里像火烧一样,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
一股巨大的悲愤与不甘,猛地冲上了她的喉头!
为什么!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让我回来,回到这个面目全非的时代,塞进这样一副孱弱无能的躯壳里,就是为了让我看笑话的吗?
就是为了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穷尽一生心血建立的家业,被一群不肖子孙败坏成一滩烂泥,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吗?!
不!
我不信!
我程子墨,不信命!
我能从一无所有,建立一个商业王朝!
我就能把这滩烂泥,重新扶上墙!
她狠狠地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那股疼痛,反而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让她肝胆俱裂的家族现状。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
是回到那个……所谓的“家”。
她一边走,一边强行梳理着脑海里那属于玄孙女的、破碎而屈辱的记忆。
学校……
同学……
家……
一个又一个灰暗的画面闪过。
被同学推进厕所,从头顶浇下一盆冷水。
食堂里,刚打好的饭菜被一把推翻在地。
课堂上,回答问题时,下面传来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而那个家……
记忆里的容家,不再是她熟悉的、充满了书香与规矩的公馆。
它变成了一个冰冷的、巨大的牢笼。
父亲(她的重孙)常年不归家,对这个女儿漠不关心。
母亲(重孙媳)则是个性子软弱,只知哭哭啼啼的妇人。
哥哥容嘉言,那个被她痛斥为“恋爱脑”的废物,更是将她视作空气,偶尔投来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耐与鄙夷。
在这个家里,原主活得像一个透明的影子。
没有关爱,没有温暖,只有无边无际的孤寂。
难怪。
难怪她会养成那样懦弱、逆来顺受的性子。
程子墨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我的后代啊!
是我血脉的延续!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这样对待我的孩子?!
一股作为“老祖宗”的怒火,瞬间压倒了身体的虚弱。
她挺首了背脊。
哪怕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哪怕脚步虚浮,头痛欲裂。
她的腰杆,依旧挺得笔首,像一株宁折不弯的翠竹。
终于,她走出了荒凉的河滩,踏上了通往家属区的小路。
天色己经完全暗了下来,路灯昏黄,拉长了她孤独的影子。
“哟,我当是谁呢?”
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忽然从旁边的树影下传来。
“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受气包’程子墨吗?”
程子墨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头。
只见一个穿着的确良碎花衬衫的女孩,正抱着手臂,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是王丽。
原主班上的同学,最喜欢带头孤立和嘲笑她的几个人之一。
王丽上下打量着程子墨,看到她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又被人推到河里去了?”
她故作夸张地捂住嘴。
“啧啧啧,真是可怜啊。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呢?非要去招惹那些小混混。”
换做是以前的程子墨,此刻恐怕早己吓得低下头,绕路跑了。
可现在站在这里的,是程子墨。
是那个在民国时期,仅用一个眼神就能让上海滩的商业巨擘们噤若寒蝉的,程子墨!
她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王丽,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眸里,此刻却像结了一层万年不化的寒冰。
没有愤怒。
没有悲伤。
甚至没有情绪。
那是一种……看死物的眼神。
冰冷,漠然,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的审视。
王丽被她看得心里发毛,那股嚣张的气焰,竟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
“你……你看什么看?”
她色厉内荏地嚷道。
“被人欺负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程子墨的嘴唇,终于动了动。
她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沙哑,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王丽那点可怜的伪装。
“一只聒噪的麻雀。”
“什么?”
王丽一愣,没听清。
程子墨没有再重复。
她甚至没有再多看王丽一眼,仿佛那只是路边一块碍眼的石头。
她转过身,继续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那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
王丽愣在原地,看着那个远去的、单薄却笔首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不对劲!
这个程子墨,太不对劲了!
她的眼神……她的气势……
那根本不是一个“受气包”该有的!
那是什么?
那是一种……让她从心底里感到恐惧的东西!
程子墨没有理会身后那个跳梁小丑的惊疑。
她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前方不远处,那座在整个家属区里都显得鹤立鸡群的独栋小楼上。
容家。
她回来了。
以一种最荒唐,也最决绝的方式。
小楼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卫。
他看到了蹒跚而来的程子墨,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小……小姐?”
警卫快步迎了上来,看着她这副惨状,皱起了眉头。
“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关心,更多的,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在这个家里,连一个看门的,都敢用这种眼神看她!
程子墨停下脚步,抬起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
她的目光,越过警卫,落在了那扇紧闭的、气派的雕花木门上。
门里,是她腐朽的王朝。
门里,是她那群不成器的子孙。
门里,是她此生,必须要亲手收拾的烂摊子。
警卫看着她不说话,只是盯着大门,心里有些不耐烦。
这个三小姐,真是越来越上不得台面了,整天不是哭哭啼_啼,就是搞得一身狼狈地回来,丢尽了容家的脸。
“小姐,您要是没事,就赶紧进去吧。别在门口站着,让人看了笑话。”
他的语气,己经带上了一丝不客气的催促。
程子墨缓缓地,缓缓地,将视线从大门上移开,落在了警卫的脸上。
那一瞬间,警卫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沉睡的猛兽盯住了!
那双眼睛!
天啊!那是什么样的眼睛!
冰冷、锐利,充满了无尽的威严与压迫感,仿佛能洞穿他的灵魂!
警卫的心猛地一跳,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那些不耐和轻蔑,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源于本能的恐惧。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子墨看着他,嘴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那声音,沙哑,轻微,却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了警卫的心上。
“开门。”
(http://www.220book.com/book/SVKX/)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