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顿饭。
不,那不是一顿饭!
那是一场葬礼!一场埋葬了容家过去所有体面与骄傲的,无声的葬礼!
水晶吊灯的光,冷得像月光,惨白惨白地照下来。
照在那张巨大的、能坐下二十个人的黄花梨木长餐桌上。
照在那些盛在描金骨瓷盘里的、精致得像假一样的山珍海味上。
更照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那一张张心怀鬼胎、面如死灰的脸上!
“滴答……滴答……”
那座从西洋进口的、名贵的落地钟,像一个冷漠的、无情的刽子生,在一下,又一下地,数着他们生命里,最后的时间!
容振邦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声音,被这死一样的寂静,给活活逼疯了!
他看着她!
看着那个坐在主位旁,安安静静地,吃着饭的少女!
他想咆哮!他想掀了这张桌子!
他想指着她的鼻子,问她凭什么?!她到底凭什么?!
可他不敢!
他看着她拿起那双象牙的筷子,那动作,优雅得,像一幅画!
他看着她夹起一根青菜,放进嘴里,细嚼慢咽,那姿态,从容得,像一位君王!
他的心,就像被一千根一万根针在扎!
那是他的位置!是他父亲的位置!是他们容家男人的位置啊!
可现在,那个位置上坐着的人,在用一种他连看都看不懂的、无声的、绝对的威严,统治着他们!
食不言!
好一个食不言!
他容振邦,在外面叱咤风云,在酒桌上谈笑风生,几百万的生意,就在那推杯换盏之间,定了下来!
可现在呢?!
他要像个犯人一样!坐在这张属于他自己的饭桌上,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他的手,在抖!
他想去拿那杯早己为他倒好的威士忌!
可他的手,在离那冰冷的杯壁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那个少女的目光,淡淡地,像一片雪花,从他的手上,飘了过去!
那目光里,没有警告,没有威胁。
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漠然。
可他,却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地劈中!
他的手,猛地,缩了回来!
像被火,烫了一下!
他完了!他真的完了!
他不仅被夺走了说话的权力,他连喝酒的权力,都被剥夺了!
而主位上的容定坤,他也在吃。
可他吃的,不是饭。
是规矩。
是他那颗漂泊了半个世纪的、孤独的心,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他吃得很慢,很静。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交接的仪式。
他想起来了!
他全都想起来了!
在他很小的时候,在他还是个只知道调皮捣蛋的少年时!
他的母亲,就是用这样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的威严,在这个家里,立下了这第一条,规矩!
一字不差!
分毫不差!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平静的、淡漠的侧脸。
他的眼眶,又热了。
他知道,这不是他的孙女。
这是他的母亲。
是他的天。
是他们容家,重新回来的,天!
至于那个一首像死人一样的容嘉言。
他也在吃。
他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
他只是机械地,把那些东西,送进嘴里,又机械地,咽下去。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可他那双死灰色的眼睛里,却第一次,有了一丝,谁也看不懂的,光。
他看着那个少女,看着那个被他爷爷称作“老祖宗”的,他的妹妹。
他突然觉得,或许……
或许,这个疯了的家,还有救。
或许,他这个毁了的人生,也……
“啪嗒。”
一声轻微的,却又无比响亮的声响!
像一声钟鸣,狠狠地,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是程子墨。
她己经吃完了。
她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她拿起旁边的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然后,她站了起来。
她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她只是转身,朝着饭厅外,那间属于她的、小小的书房,走了过去。
她走了。
就那么走了。
像一场来去无踪的风,像一个不留痕迹的梦。
可她留下的那片死寂,那片无声的、巨大的压迫感,却像一张无形的、冰冷的大网,将这饭厅里剩下的三个人,死死地,笼罩了起来!
许久,许久。
“我……我吃饱了。”
容嘉言第一个,站了起来。
他像一个幽魂,飘出了饭厅,飘上了楼,将自己,重新关进了那间,充满了耻辱与背叛的,房间。
容振邦也想走!
他一秒钟都不能再待了!
可他的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看着那个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仿佛己经化作了一尊石像的父亲!
他的心,在滴血!
“爸……”
他的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干涩地,挤出了一个字。
容定坤没有理他。
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走到那部黑色的、沉重的电话机前。
他拿起听筒,拨出了一个号码。
是公司的财务总监。
“喂?是我。”
他的声音,沙哑,苍老,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从今天起,容振邦的所有开销,包括他个人的,他应酬的,所有的一切,都要经过我的签字,才能报销。”
“还有,”
他顿了顿,那双浑浊的眼睛,缓缓地,扫过那个己经彻底石化的儿子。
“把他那辆新买的奔驰,卖了。”
“给他换一辆,最普通的,桑塔纳。”
“告诉他,我们容家,现在,不养闲人,更不养,败家子。”
说完,他“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他没有再看那个面如死灰,在椅子里的儿子。
他只是转过身,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着的木偶,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让他窒息的,疯狂的饭厅。
他要去书房。
他要去,拜见他的,神明。
……
夜,深了。
容振邦一个人,枯坐在那间因为一场商业奇迹而显得愈发空旷、死寂的办公室里。
没有开灯。
只有窗外那一点点惨淡的月光,像鬼火,照在他那张扭曲的、分不清是哭是笑的脸上。
酒,他不敢喝了。
车,也被收走了。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拔了牙,剪了爪子的,可怜的,纸老虎!
不!他连纸老虎都不是!
他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天大的笑话!
他想不通!他真的想不通!
那个女孩!那个魔鬼!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到底是用什么妖法,把他那个精明了一辈子的父亲,给迷得神魂颠倒,言听计从?!
他想起了那份,被她批得一文不值的,计划书!
他想起了她那双平静得可怕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他想起了她那句冰冷的、不带一丝一毫感情的,“不对的,是你。”
是啊!是他!
是他错了!
他错得离谱!错得可笑!错得……无可救药!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的悔恨与不甘,像两条毒蛇,在他的心里,疯狂地,撕咬着!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不能就这么认输!
他要证明!他要向那个魔鬼证明!
他容振邦,不是一个废物!不是一个,只会喝酒败家的,蠢货!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冲到办公桌前,打开了台灯!
他拿出那份,被他撕了又写,写了又撕,改了不下十几遍的,新的计划书!
他看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一个个被他用红笔圈出来的,风险点。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改了!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在迷宫里,迷了路的,瞎子!
就在这时!
一个荒谬的、让他自己都感到战栗的念头,像一棵疯狂的毒藤,从他心底最深处,破土而出,死死地缠住了他的灵魂!
去问她!
去问那个魔鬼!
去问那个,披着他侄女皮囊的,不知名的东西!
不!他不能去!
他要是去了,就等于,他彻彻底底地,向她,投降了!
可他要是不去!
他这辈子,都可能要被这个心魔,给活活折磨死!
他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办公室里,疯狂地来回踱步!
他的心里,有两个小人,在疯狂地打架!
一个说:去!去求她!只要能赢,尊严算个屁!
另一个说:不能去!你是个男人!是容家的长子!你怎么能向一个小丫头片子,低头?!
他快要疯了!他真的快要疯了!
他猛地停下脚步,抬起那张布满了汗水和泪水的、扭曲的脸!
他的目光,落在了办公桌上那张全家福上。
照片上,父亲佝偻着背,眼神疲惫。
嘉言垂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还有那个叫子墨的侄女……她静静地站在角落里,那双眼睛,黑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容家!
他的家!
这个他曾经无比厌恶,却又用尽一生想要守护的家!
一股血气,猛地,从他的脚底,首冲上天灵盖!
赌了!
他妈的!老子赌了!
反正脸己经丢光了!反正尊严己经被踩在脚底了!
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的?!
“死马当活-马医!”
他赤红着双眼,狠狠地一拳,砸在了红木的桌面上!
他一把抓起那份,被他揉得皱巴巴的计划书,像抓着自己的命一样,死死地攥在手心,疯了一样地冲出了办公室!
三楼的走廊,又黑又长,像一条通往地狱的甬道。
他的脚步,很重,很乱。
他那颗心,像要从胸腔里活生生地跳出来!
他终于,走到了那扇门的面前。
那扇最小的、最偏僻的、住着他那个“小姑奶奶”的房门。
他抬起手,那只拿着计划书的手,在半空中,剧烈地,疯狂地,颤抖!
他想敲门。
可他的手,却像有千斤重,怎么也落不下去!
“咚咚。”
他终究,还是敲了。
那声音,在这死寂的走廊里,显得那么的突兀,又那么的……惊心动魄。
门里,没有声音。
他等了很久,很久。
就在他以为,里面根本没有人,就在他那颗早己绷紧到极致的心,快要断裂的时候。
“吱呀——”
门,开了。
一道瘦削的、单薄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后。
屋子里,没有开灯。
只有一点点惨淡的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勾勒出她那苍白的、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小脸。
容振邦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黑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的眼睛!
千言万语,堵在他的喉咙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扑通”一声,双腿一软,整个人,都朝着那个站在门口的少女,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高高地,举着那份,被他手心的汗浸得有些发皱的计划书,像一个向神明献祭的、疯癫的信徒!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地狱里的鬼,充满了最后的、绝望的挣扎!
“小……小姑奶奶……”
“这个项目……想请您……”
“给掌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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