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林间为洛啸天疗伤之后，一个极其荒诞却又如藤蔓般疯长的念头，便在墨玄的心中牢牢生了根。
他无法忘记那一切。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她肌肤时传来的细腻触感，远非寻常男儿的粗糙；以及她体内那一闪而逝、却精纯无比的凤凰真火，都像是一根根淬了毒的尖刺，反复扎在他用理智筑起的防线上，让那道防线摇摇欲坠。
于是，他开始不受控制地，用一种全新的、带着审视与探究的目光，去重新观察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甚至曾一度引为知己、称兄道弟的“少年”。
过去所有被忽略的细节，此刻都仿佛在眼前被无限放大，变得意味深长。
他迫切地需要更多证据，来证实或者……推翻那个几乎要将他认知颠覆的疯狂猜想。
一场无声的调查，就此展开。墨玄不动声色地，对这个整日将“纯爷们”挂在嘴边，行事粗犷豪放的“好兄弟”，展开了更为细致入微的秘密试探。
这日午后，妖族历史课上，德高望重的龟丞相正引经据典，讲得是唾沫横飞，激情澎湃。下面的学生们却大多是精神萎靡，昏昏欲睡。
洛啸天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单手撑着下巴，脑袋如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眼看灵魂就要飘去与周公的女儿幽会了。
墨玄端坐于她身侧，姿势无可挑剔，手中握着狼毫笔，看似在专心致志地做着笔记，实则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其眼角的余光，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身旁之人分毫。
他手腕微动，做出了一个状似无意的动作，将自己刚刚研磨好的那方砚台，不着痕迹地往洛啸天的方向推了寸许。
这墨，并非凡品。
它是墨玄清晨时分，亲手采撷了十数种带有特殊清冽香气的灵草，将其碾碎成粉，再混入自己一丝精纯的龙族妖力，精心研磨而成。这种香气被妖力完美地封锁在墨汁之中，气息极其淡雅，若有若无，对于那些嗅觉天生就较为迟钝的雄性妖族来说，几乎是微不可闻，形同无物。
然而，对于嗅觉天生敏锐，尤其是在血脉上更为尊贵的雌性而言，这股由多种灵草与龙气混合的香氛，便会是一种清晰可辨、甚至略带刺激性的信号。
这便是他的第一重试探。
果然，前一秒还沉浸在梦乡边缘，几乎要垂到桌上的洛啸天，下一秒，那挺翘的鼻尖便极其细微地耸动了两下。
这个动作极轻，仿佛只是被微风拂过的错觉。
紧接着，她紧闭的眼皮不易察觉地颤了颤，英气的眉头也随之微微蹙起，似乎在睡梦中遇到了什么不快之事。
“唔……什么味儿……”
一句含糊不清的嘟囔从她唇间溢出，充满了被扰了清梦的不满。下一刻，她下意识地将头颅转向了另一侧，整个身子都悄然无声地挪了挪，精准地拉开了与那方砚台的距离，仿佛是在主动躲避着那股令她不适的味道。
这一连串的反应极其微小，在宽敞的课室中，被龟丞相抑扬顿挫的讲课声完美掩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是墨玄，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手中的狼毫笔尖在纸上微微一顿，留下了一个沉重的墨点。他的心，也随之又往下沉了一分。
下课的钟声悠扬响起，驱散了满室的沉闷。
两人如往常一般，并肩走在返回宿舍的青石路上。书院内有一条著名的商业街，道路两旁店铺林立，丹药阁、法器坊、符箓斋应有尽有，宝光流转，人声鼎沸，是囊中富裕的学生们最爱流连消遣的地方。
墨玄的脚步忽然一顿，目光仿佛被什么吸引，落在了街角一家装潢得格外精致华美的饰品店上。那店铺门楣上挂着“星月阁”的牌匾，门口进出的，无一不是衣着光鲜的女妖。
“洛大哥，陪我去看看。”他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也不等洛啸天回答，他便调整了方向，自顾自地迈步走了进去。
“喂！”洛啸天顿时皱起了眉头，脸上写满了抗拒，“你看这些娘们唧唧的破烂玩意儿有什么意思？有这功夫，还不如去练武场多打两场，出身汗来得痛快！”
她嘴上虽是这么抱怨着，但看着墨玄那略显单薄，此刻却透着几分固执的背影，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一脸不情不愿地跟了进去。
一踏入店铺，一股混杂着各种宝石灵气与女子身上特有脂粉的香气便扑面而来，让洛啸天不适地皱了皱鼻子。
店铺内琳琅满目，到处都挂着、摆着各种晶莹剔透、闪闪发光的宝石与饰品，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流光溢彩。不少年轻的女妖正在其中三五成群，流连忘返，对着心仪的宝贝发出阵阵欣喜的低呼。
墨玄对那些镶嵌华丽、价值不菲的成品视若无睹，他的目光精准地扫过全场，随即径首走到了一个专门售卖未加工原材料的柜台前。
柜台的水晶格子里，静静地躺着一颗鸽子蛋大小、未经任何雕琢的“星辰石”。
那石头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幽蓝色，内部仿佛真的蕴藏着一片浩瀚无垠的璀璨星河。随着光线角度的变化，石头内部那无数细碎的光点，竟如真实的星辰一般，会缓缓流转，变幻出不同的星云轨迹，美丽得不可方物。
这，是他的第二重试探。
墨玄伸出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指，隔着水晶柜面，轻轻点了点那块石头。
“老板，这个，拿出来我看看。”
老板是个眼光毒辣的精明鼠妖，一见墨玄的穿着气度，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女扮男装的天劫孕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便知是位不差钱的大主顾，当即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将那块星辰石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墨玄将那块微凉的石头托在掌心，指尖轻轻着它温润的表面，状似在细细端详。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就站在他身旁的洛啸天，呼吸在那一刻，有了极其短暂却无法忽视的停滞。
“洛大哥，你看。”墨玄缓缓转头，将那颗星辰石递到了她的面前，声音平稳，“这石头的纹理浑然天成，内部星河流转不息，确是难得一见的奇物。”
洛啸天的目光，从他修长的手指，移到了那颗璀璨的石头上。
她先是习惯性地撇了撇嘴，脸上努力挤出毫不掩饰的嫌弃与不屑。
“切，不就是一块会发光的破石头嘛。”
“亮晶晶的，俗气死了，晃得人眼晕，有什么好看的？”
“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也就骗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了。”
她嘴上说得极尽轻蔑与不屑，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她“纯爷们”身份的侮辱。然而，墨玄却看得清清楚楚，她的那双眼睛，正首勾勾地、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他掌心里的那块星辰石。
那眼神，就如同一只饥肠辘辘的猫，骤然看见了世间最美味的小鱼干。里面充满了纯粹的、不加任何掩饰的渴望、好奇，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天性的喜爱。
那种被美丽事物瞬间攫取了全部心神的璀璨光芒，是任何演技都伪装不出来的。
墨玄的心中，那最后一点用来自我安慰的侥幸，也在这道目光下，开始寸寸分崩离析。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将那份灼人的视线隔断，把星辰石还给了满心期待的鼠妖老板。
“多谢，我只是看看。”
话音落地，他便再无留恋，转身径首离开了店铺。
“诶？”洛啸天愣了一下，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连忙快步跟了上去，嘴里还在为自己刚才的“坚定立场”而沾沾自喜地嘀咕着。
“这就对了嘛！大老爷们，谁花钱买这种华而不实的玩意儿……”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走在前面的墨玄，那挺拔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拉得很长，似乎比平时更显孤寂与清冷。
夜幕降临，银月高悬。
两人在房间里各自修炼。洛啸天盘腿坐在床上，正龇牙咧嘴地试图引动丹田里那股桀骜不驯的火系妖力。结果折腾了半天，把自己搞得是满头大汗，脸颊通红，那股力量却依旧我行我素，毫无进展。
“真他娘的邪门！”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终于彻底放弃了。
她从床上一跃而下，正看到墨玄依旧如老僧入定般，安静地坐在书桌前。窗外的月华如水银般倾泻而下，给他周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整个人如同最上等的寒玉雕成，不染半点凡尘烟火。
洛啸天心中烦闷，便凑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他对面，好奇地问道：“墨玄弟，你说，一个妖生下来，他这辈子能干什么，是不是就早就注定好了的？”
墨玄从深沉的入定中缓缓睁开双眼，眸色清明如洗，不带一丝杂念。
“为何这么问？”
洛啸天重重地叹了口气，俊美的脸上满是苦大仇深：“你看我，天生神力，论打架，同辈里就没输过。可偏偏一到修炼妖术，就跟个傻子似的，什么都学不会。”
她一脸的迷茫与不甘，“你说，我是不是就注定只能当个头脑简单的莽夫，永远成不了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绝世大能？”
墨玄静静地看着她，月光温柔地勾勒着她年轻而烦恼的侧脸。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洛啸天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终于听到他轻声开口。
“洛大哥，你有没有想过……”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一阵风，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极致的试探。
“如果你生来是另一种模样，会是怎样的一段人生？”
这，是他最后的试探。
洛啸天闻言一愣，显然没能理解这句深奥问话背后的含义。她怔了片刻，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另一种模样？那还能是哪种模样？”
她笑得前俯后仰，一边笑还一边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用力地拍了拍墨玄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墨玄的身形都微微晃了晃。
“难不成……还是个女的？”
“哈哈哈哈，那可太逗了！要是我洛啸天真是个女的，”她挺了挺胸膛，豪气干云地宣布，“那也肯定是最能打、最不好惹的那个！照样当大哥，罩着像你这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白脸！”
她笑得毫无芥蒂，灿烂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无比真诚，也无比刺眼。
墨玄看着她那张因为大笑而神采飞扬的脸，眼神却在那震耳的笑声中，一点一点地，彻底暗了下去。
他缓缓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完美地掩去了其中所有的惊涛骇浪与无声的叹息。
够了。
墨的味道、星辰石的光芒，以及这句毫无心机的玩笑。
所有的证据，都无可辩驳地，指向了那个唯一的、荒诞的、却再也无法推翻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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