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伯拉斯讨厌巷战。
巷战，意味着混乱、无序，意味着泥泞和肮脏。它会让优雅的战术变得毫无用处，会让精密的计算变成一堆废纸。对于一个习惯了在云端之上，用规则和资本，优雅地操纵棋局的精英来说，被拖入凡人的泥潭里，与一群他眼中的“蝼蚁”肉搏，是一种极致的、难以忍受的羞辱。
他砸了第二个咖啡杯。也砸掉了他脸上最后一丝“体面”的伪装。
当那条名为《恐惧的声音》的视频，像一颗病毒炸弹，引爆了整座城市的愤怒时，赛伯拉斯知道，他输掉了这场关于“舆论”的战争。
他派去威胁普通人的那些“体面”的手段，如今，都变成了插向他自己胸膛的最锋利的刀。他引以为傲的“晨星基金会”，此刻正被无数愤怒的网民，用放大镜检视着每一笔资金的流向，陷入了成立以来最大的信任危机。
而市立第一私立医院，那座他用来施压的白色巨塔，此刻也成了风暴的中心。院长的电话己经被打爆，无数媒体的采访车，堵在了医院门口，要求院方就“变相驱赶重病患儿”一事，给出正面回应。
在巨大的压力下，医院方面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切割”。他们发表了一份声明，声称“勒令出院”一事，是个别部门在沟通上产生的“误会”，并对王太太和思思，表达了最“诚挚”的歉意。
那张催命符般的通知单，被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我们，暂时安全了。
“大哥！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当阿飞在网上看到医院的道歉声明时，他激动得首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抱住了我，又哭又笑，像个傻子。
我没有动，也没有笑。
我只是看着屏幕上，那些依旧在为我们呐喊、为我们愤怒的陌生人，心里，却涌起了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的不安。
【别高兴得太早，你这个傻瓜。】
莉莉丝的声音，及时地，为我们这盆滚烫的“胜利”之油，浇上了一瓢冰水。
【你只是赢了一场前哨战。你用舆论的洪水，冲垮了他精心修筑的堤坝。但是，洪水，是会退去的。而那个被你彻底激怒的猎手，他只会变得更危险，更不择手段。】
我当然知道。
我掀翻了棋盘，但并没有将死那个国王。我只是，把他从王座上，逼到了泥潭里。
而一个在泥潭里打滚的国王，他会褪去所有的伪装，变回一头……只剩下嗜血本能的野兽。
当晚，我谢绝了阿飞一起吃泡面庆祝的邀请，独自一人，回到了那座白色巨塔。
我需要守在这里。我需要守着我的“果园”，因为我知道，那个猎手，很快就会亲自前来，进行他最后的、疯狂的狩猎。
我换上我的蓝色保洁工服，推着我那辆忠诚的战车，像一个真正的影子，游荡在七楼的走廊里。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里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剑拔弩张。
王太太己经被转入了单人特护病房，那是医院为了“补偿”她，特意安排的。她正坐在床边，看着手机上那些支持她们母女的新闻，脸上挂着一种如在梦中的、难以置信的微笑。
而思思，那个引发了整场风暴的小天使，正抱着那只歪腿的小木马，安静地睡着了。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正在做一个关于美人鱼的美梦。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那么充满希望。
但这股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属于恶魔的能量，正在悄无声息地，向着这间病房，汇集。
他来了。
我立刻推着车，躲进了走廊尽头的一间杂物室里，将自己的气息，降到了最低。
午夜十二点，医院里最安静的时刻。
一道修长的、穿着黑色西装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七楼的走廊上。
是赛伯拉斯。
他没有带任何随从，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杀气。他只是像一个深夜来探望朋友的普通人，手里，甚至还提着一个精致的果篮。
他走到了思思的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静静地，看着里面那对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母女。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招牌式的、精英的微笑。但那双没有了镜片遮挡的眼睛里，却涌动着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然后，我看到了让我浑身汗毛倒竖的一幕。
赛伯拉斯缓缓地，抬起了手。
他的双眼，在瞬间，变成了两个深邃的、旋转的黑色旋涡。一股无形的、充满了诱惑与暗示的、比上一次强大十倍的精神力量，如同潮水一般，穿透了那扇厚厚的玻璃门，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间病房。
“迷惑之眼”！
而且，是解开了束缚的、全力发动的“迷惑之眼”！
他不再需要语言，不再需要合同，不再需要任何“体面”的伪装！
他要用最首接、最蛮横的恶魔之力，首接侵入王太太的精神世界，摧毁她的意志，撕裂她的希望，然后，让她在最深的幻觉和绝望中，主动地，献上自己的灵魂！
这，才是他真正的、属于金牌收债官的獠牙！
【快跑！墨菲！】莉莉-丝在我脑中发出凄厉的尖叫，【他疯了！他这是在违规操作！在仲裁官的眼皮子底下，公然使用精神控制！他会被重判的！】
不，他不会。
我死死地盯着他，心里一片冰冷。
他不是在“攻击”，他只是在“诱导”。他只是在放大王太太内心深处本来就存在的、对女儿病情的焦虑和对金钱的渴望。这一切，依旧在“灵魂对赌”那“用尽一切手段”的规则范围之内。
他，是在逼我出手。
逼我这个同样拥有“力量豁免权”的对手，与他进行一场……正面的、属于恶魔之间的，力量对决。
而一旦我出手，我就会彻底暴露在王太太的面前。一个能和“神仙”打架的清洁工？这场由“人心”创造的奇迹，将瞬间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好一招恶毒的、一箭双雕的阳谋！
我看着病房里，王太太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迷茫，眼神，开始变得涣散。我知道，我没有时间了。
我猛地推开杂物室的门，也发动了我那微不足道的、刚刚才学会掌控的恶魔之力。
我没有去攻击赛伯拉斯。
我只是将我全部的意志力，都汇聚到了一点——
“咚！”
一声清脆的、响亮的、仿佛首接敲在灵魂上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走廊里响了起来。
病房里，正在被拖入幻境深渊的王太太，浑身一震，猛地清醒了过来。
而病房外，赛伯拉斯也缓缓地转过头，他看着我这个从杂物室里走出来的、手里拿着两个不锈钢垃圾桶盖，刚刚狠狠地敲了一下、破坏了他“施法”的清洁工。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真正的、被激怒的野兽般的表情。
“你，终于，敢从你的老鼠洞里，爬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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