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鹅卵石硌着皮肉,混合着刺骨的河水寒意,如同无数根细密的冰针扎进骨髓。每一次试图挪动身体,右小腿深处被金红符文光网强行“封印”的“棺钉”碎片,就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里面疯狂搅动。喉咙里全是腥咸的河水味和铁锈般的血气,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腹间的钝痛,视野里金星乱冒,天地都在雨幕中旋转。
墨七站在几步开外,背对着我,面朝着浊浪翻涌的黄河。雨水将他本就单薄的旧道袍彻底浸透,紧贴在嶙峋的脊背上,勾勒出如同嶙峋怪石的轮廓。他沉默得如同一块河滩上冰冷的墓碑,只有雨水顺着他苍白瘦削的侧脸不断滑落,滴入脚下浑浊的水洼。那股沉重的、死寂的、仿佛背负着整个地狱重量的气息,比呼啸的河风更冷,沉沉地压在荒凉的渡口。
“呃……”我挣扎着,用还能动弹的左臂撑起半边身体,淤泥和冰冷的雨水从脸上滑落。右腿完全不听使唤,像一截不属于自己的、沉重而痛苦的朽木,拖在身后。灵魂深处那永恒的坠落感并未因逃离“镇渊”而消散,反而在空旷的河滩上、在奔腾的浊浪声中,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冰冷。那个吞噬一切的黑暗“视界”,仿佛就在脚下浑浊的河床深处,无声地张开巨口。
就在这时,墨七动了。
他没有转身,只是握着青铜铃铛的右手,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指间那枚布满墨绿铜锈的铃铛,在雨水的冲刷下,几不可察地微微震颤了一下。
叮铃……
一声细微到几乎被风雨吞没的铃响,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荡开了我意识中因剧痛和恐惧而翻腾的混沌。那铃声并非安抚,更像是一种冰冷的警告,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对某种存在即将到来的……本能感应!
我猛地抬头,浑浊的视线下意识地扫向渡口前方那条通往岸上、被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的土路。
路的尽头,风雨迷茫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佝偻的人影。
那人影走得极慢,一瘸一拐,仿佛每一步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穿着一身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烂蓑衣,戴着一顶同样破烂、低低压在额前的斗笠,将大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只有从斗笠边缘垂下的几缕枯槁灰白头发,在风雨中无力地飘动。他手中拄着一根歪歪扭扭、像是随手从河滩捡来的枯木枝,当做拐杖,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泥泞,又艰难地拔出。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在黄河沿岸随处可见的、被风霜和穷苦压弯了腰的老渡工。
然而,就在我看到他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一条滑腻的毒蛇,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不是因为他的模样,而是因为……感觉不到!
感觉不到他的呼吸!感觉不到他的心跳!感觉不到一个活人应有的、哪怕是最微弱的气息!那破旧的蓑衣和斗笠之下,仿佛包裹着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具……在风雨中艰难移动的、冰冷的……空壳!
更诡异的是,随着他的靠近,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如同空间被撕裂后的淡淡腥甜气息,陡然变得浓郁起来!那腥甜中,还夹杂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如同深埋地下千年的棺木突然开启时逸散出的……腐朽尸气!
墨七依旧背对着我,面朝着黄河。但他握着青铜铃铛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那枚沾满雨水的铃铛,在他指间发出极其细微的、持续的嗡鸣,如同绷紧的弓弦。
老渡工终于走到了渡口边缘,距离我们不过七八步远。他停下了脚步,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斗笠下,一张如同风干橘皮般布满深刻褶皱的脸露了出来。皮肤是死灰色的,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颧骨,看不到一丝血色。眼眶深陷,眼珠浑浊不堪,蒙着一层厚厚的、如同鱼眼般的灰白色翳膜,几乎看不到瞳孔。嘴唇干瘪开裂,微微张开着,露出几颗残缺发黑的牙齿。
他就用那双死鱼般的眼睛,首勾勾地……“望”着墨七的背影。
没有敌意,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空洞。如同两口通向死亡本身的枯井。
“船……没了……”一个沙哑、干涩、如同两块朽木摩擦般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嘴唇里挤了出来。声音断断续续,毫无起伏,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来自坟墓深处的寒意。“……等……摆渡……要……过河……”
墨七终于缓缓转过身。
他那双燃烧着幽冷火焰的眼睛,穿透雨幕,冰冷地落在老渡工那张死灰色的脸上。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审视,以及深不见底的凝重。
“老鬼,”墨七开口了,声音清冷,如同冰泉击石,在呼啸的风雨中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不在你的阴水湾躺着,爬出来找死么?”
老鬼?!
这个称呼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我的脑海!黄河沿岸那些流传在深夜、带着恐惧和敬畏的古老传说碎片瞬间翻涌上来——“阴水湾”的摆渡人,只渡死人,不渡活魂!一个游荡在阴阳夹缝里的恐怖存在!
老鬼那张死灰色的脸皮似乎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珠毫无焦点地转动着,最终似乎“落”在了墨七身上。
“墨家……小子……”沙哑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感,“……铃……响了……河……不安……要……东西……压……”
他的话语颠三倒西,如同梦呓。但“铃响了”和“要东西压”这几个字,却像重锤般砸在我的心上!他指的是墨七手中的青铜铃铛?!还有……“压”什么?压那口罗煞妖棺?压河底那扇正在扩张的“门”?!
墨七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冰冷锐利,握着青铜铃铛的手指收得更紧。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与老鬼那空洞的视线对峙着。冰冷的雨幕中,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荒凉的渡口,奔腾的浊浪,仿佛都成了这场无声对峙的背景板。
“呃……”右小腿的剧痛再次猛烈袭来,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就是这细微的动静,打破了死寂的对峙!
老鬼那浑浊的、毫无焦点的眼珠,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僵硬感……转向了我!更确切地说,是撞向了我那条瘫在泥泞中、正不断逸散出冰冷深渊气息的右腿!
他那张死灰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就在他“看”向我右腿的瞬间,空气中那股浓烈的腥甜腐朽气息,陡然暴涨!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烈死亡意志的无形力量,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跨越空间,死死地缠绕住了我的右腿!或者说,缠绕住了深埋其中的那块“棺钉”碎片!
“啊——!!!”
比之前任何痛苦都要恐怖百倍的剧痛瞬间爆发!那不是物理的疼痛,而是灵魂被强行撕裂、被死亡本身玷污的极致折磨!右小腿深处,那块被金红符文光网封印的碎片,仿佛受到了同源而污秽的力量牵引,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暴反抗!暗红色的光芒穿透皮肉和泥泞,疯狂地冲击着符文光网!皮肤下的血肉疯狂蠕动、扭曲,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随时会炸裂开来!灵魂深处那永恒的坠落感,在这一刻被强行扭曲、污染,变成了一种……被拖入冰冷腐烂泥沼的绝望!
我眼前瞬间被一片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暗吞没!无数冰冷的、腐烂的手臂仿佛从地狱深渊伸出,要将我拖入永恒的沉沦!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找死!”
一声冰冷的断喝如同惊雷炸响!是墨七!
就在老鬼那充满死亡意志的力量缠绕上我右腿的刹那,墨七动了!
他身形如同鬼魅般在原地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瞬间出现在我与老鬼之间!他不再有任何保留!左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那柄由无数锋利铜钱组成的铜钱剑锵然出鞘!剑身在空中划过一道暗哑的弧光,无数铜钱表面的古老篆文瞬间亮起暗金色的微光,一股沉凝如山、锋锐无匹、带着古老镇邪气息的剑意轰然爆发!
剑锋所指,并非老鬼的身体,而是……缠绕在我右腿上那股无形的、充满死亡意志的力量!
嗤啦——!
空气中仿佛响起布帛被撕裂的声音!铜钱剑裹挟着暗金微光,狠狠斩在那股无形力量之上!
没有金铁交鸣!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能量湮灭声!暗金色的微光如同炽热的烙铁,与那股冰冷腐朽的死亡力量疯狂碰撞、湮灭!纠缠在我右腿上的无形锁链瞬间被斩断大半!
“呃啊——!”老鬼那沙哑干涩的声音第一次发出了类似痛苦的闷哼!他那佝偻的身体猛地一颤,向后退了半步,浑浊的眼珠剧烈地转动起来,蒙着灰翳的瞳孔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暴戾的凶光!
墨七一剑斩断大半死亡束缚,动作毫不停顿!他握着青铜铃铛的右手猛地抬起,手腕以一种极其玄奥的轨迹急速抖动!
叮铃铃铃铃——!!!
这一次,铃声不再是清脆空灵,而是变得极其急促、尖锐、高亢!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疯狂震颤!铃声形成的音波不再是柔和的涟漪,而是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高频震荡的、带着炽热净化气息的透明波纹,如同狂风暴雨般,朝着老鬼当头罩下!
嗡——!!!
老鬼身上那件破烂的蓑衣无风自动!一股更加浓郁、更加污秽的灰黑色雾气,带着浓烈的尸臭和怨毒气息,猛地从他佝偻的身躯内爆发出来,试图抵挡那净化一切的音波风暴!
嗤嗤嗤——!
如同强酸泼在腐肉上的声音密集响起!灰黑色的雾气在净化音波的冲击下剧烈翻腾、消散!老鬼发出一声凄厉的、非人的尖啸!他猛地抬起那只拄着枯木拐杖的、如同鸡爪般干枯的手,五指张开,指甲乌黑尖锐,带着一股浓烈的尸毒腥风,如同闪电般抓向墨七的面门!
这一抓快如鬼魅,阴毒刁钻!指尖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墨七瞳孔微缩!他刚刚全力斩断死亡束缚并发动铃音攻击,气息正处于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微妙间隙!面对这致命的一爪,他只能猛地一偏头!
嗤啦!
五道乌黑的爪痕,带着浓烈的尸毒腥气,险之又险地擦着墨七苍白的脸颊掠过!几缕被切断的黑发无声飘落!那尸毒气息极其霸道,被爪风擦过的皮肤瞬间泛起一片诡异的青黑色!
墨七闷哼一声,显然也受到了尸毒侵蚀!但他眼中幽冷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没有丝毫退缩,左手铜钱剑借着偏头的力道顺势横扫,暗金色的剑光如同匹练,带着斩断邪祟的决绝,狠狠斩向老鬼抓空后露出的胸腹空门!
老鬼似乎没料到墨七在中毒后反击依旧如此凌厉狠辣!他浑浊的眼珠爆射出凶戾的光芒,枯瘦的身体以一种完全违反常理的姿态猛地向后一折,如同折断的枯木!铜钱剑锋利的剑刃带着暗金微光,擦着他破烂蓑衣的前襟扫过!
嗤!
蓑衣被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一股更加浓郁的、如同腐烂内脏般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就在老鬼身体后折、险险避开剑锋的瞬间——
墨七一首紧握青铜铃铛的右手,手腕极其灵巧地一翻!那枚布满铜锈的铃铛,被他如同暗器般,狠狠砸向了老鬼因后折身体而暴露出来的、毫无防护的……心口位置!
这一下变招快如电光石火!毫无征兆!
叮——!!!
青铜铃铛结结实实砸在老鬼破烂蓑衣下的胸口!发出一声沉闷又带着奇异穿透力的撞击声!
“呃啊——!!!”
老鬼发出一声凄厉到扭曲的惨嚎!那声音不再是沙哑干涩,而是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怨毒!他整个佝偻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正面轰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胸口被铃铛砸中的位置,破烂的蓑衣瞬间化为飞灰!露出下面一片死灰色、如同干枯树皮般的皮肤!而那片皮肤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边缘流淌着暗淡金红色符文的……铃铛烙印!
那烙印如同烧红的烙铁印在腐肉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一股股浓烈的、带着恶臭的黑烟从烙印处疯狂冒出!
老鬼重重摔在几米外的泥泞河滩上,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他挣扎着想要爬起,但那胸口的铃铛烙印仿佛拥有某种强大的镇压力量,金红符文光芒不断闪烁,每一次闪烁都让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体剧烈抽搐,如同被钉在烧红铁板上的虫子!
墨七一击得手,没有追击。他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嘴唇泛着淡淡的青黑色,显然刚才擦过的尸毒正在侵蚀他的身体。他冷冷地看着在泥泞中痛苦挣扎的老鬼,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
“阴水湾的泥,埋不住你。”墨七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冷意,“那就让黄河水,再送你一程。”
他不再看老鬼,转身,冰冷的目光落回我身上。
我瘫在泥水里,右腿的剧痛在老鬼的死亡意志被斩断后稍有缓解,但依旧痛得浑身痉挛。刚才那灵魂被污秽力量侵蚀的感觉,让我心有余悸,意识还有些模糊。
墨七几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双燃烧着幽冷火焰的眼睛里,是化不开的冰寒与……一丝深沉的疲惫。
“能动吗?”他的声音冰冷,听不出情绪。
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身体。左臂勉强将上半身支起,但右腿如同灌满了铅,剧痛让我额头青筋暴跳,冷汗混合着雨水不断滑落。
墨七看着我的挣扎,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他没有伸手搀扶,只是沉默地转过身,再次面向波涛汹涌的黄河,将那瘦削而沉重的背影留给了我。
雨,更大了。风卷着冰冷的雨点,抽打在脸上,生疼。奔腾的黄河水发出沉闷的咆哮,如同亘古巨兽的低吼。身后,老鬼在泥泞中痛苦挣扎的嘶吼声渐渐微弱下去,只有那金红色的铃铛烙印在风雨中明灭不定,散发着镇压邪祟的微光。
荒凉的渡口,只剩下风雨声,浪涛声,和一个濒死的邪物挣扎声。
以及,我和墨七之间,那冰冷得如同脚下鹅卵石般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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