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位于城市顶端的复式公寓，拥有俯瞰整个璀璨灯火的绝佳视野。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种空旷洁净的气息，一丝不苟，没有半点烟火气，也闻不到一丝属于“家”的温度。
只有一种冰冷的、属于傅沉屿的、带着绝对掌控和疏离的压迫感，无声地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这里是苏念的囚笼。一座用百万支票、用朵朵的命换来的、华丽冰冷的金丝笼。
她不再有自己的房间。
傅沉屿那间位于顶层主卧的、如同巨大冰窟的房间，就是她的栖息地——或者说，牢房。
那张曾让她短暂昏厥的、铺着昂贵丝滑床单的大床，成了她夜晚唯一能蜷缩的地方。
白天，她像一个无声的幽灵，游荡在这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巨大空间里。打扫、整理、准备餐食……她做着所有“被买下”的人该做的事，沉默而顺从。
夜晚是最难熬的。
当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开始疯狂闪烁，傅沉屿的身影，便如同宣告审判降临的阴影，准时出现在玄关。
他很少正眼看她，仿佛她只是这昂贵公寓里一件新添的、沉默的摆设。
脱下手工西装，扯下领带，空气里弥漫开他身上惯有的、清冽却极具侵略性的雪松与烟草混合的气息，瞬间压得苏念喘不过气。
然后，是沉默的晚餐时间。
巨大的、光洁如镜面的黑色岩板餐桌上，永远只有两副孤零零的餐具，隔着遥远的距离摆放着。
傅沉屿坐在主位，姿态带着疏离和审视。苏念坐在他对面，低垂着眼睑，机械地进食。
空气凝滞，只有刀叉偶尔碰触骨瓷盘沿发出的、轻微到令人心悸的脆响。
视线偶尔抬起，撞进他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眸子里，那里只有冰冷的评估和毫不掩饰的、如同看一件物品般的占有欲。没有交流，没有温度，只有令人绝望的死寂和无声的折磨。
她感觉自己像被钉在透明玻璃罐里的蝴蝶，翅膀被无形的胶水粘住，每一次挣扎都徒劳无功，只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在冰冷的注视下一点点枯竭。
这天傍晚，当窗外最后一点天光被深蓝的暮色吞噬，苏念站在了料理台前。
手指抚过挂在墙钩上的一条旧围裙。洗得有些发白，边角甚至起了毛球，上面印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
那是很多年前，傅沉屿只是个小演员的时候，她和傅沉屿刚搬进第一个简陋却温馨的小窝时，在夜市地摊上一起挑的。她记得当时自己嫌贵，是他笑着付了钱，说“以后我以后给老婆做饭都要穿这个”。
她默默地系上了那条旧围裙。柔软的棉布贴在身上，带着一种遥远而虚幻的暖意，却让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她开始准备晚餐。从冰箱里取出新鲜的肋排，细细斩断，焯水撇沫。切姜片，拍蒜瓣，动作熟稔得仿佛刻进了骨子里。热油下锅，冰糖炒出漂亮的焦糖色，肋排滑入，瞬间爆发出的“滋啦”声和浓郁的肉香。接着是生抽、老抽、料酒……最后注入没过排骨的清水，盖上锅盖，小火慢炖。
她又拿出土豆，削皮，切块，番茄用热水烫过，剥去外皮，切成小块，青椒去籽切丝。
灶台上另一口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她最拿手的番茄土豆牛腩，酸甜浓郁的番茄香气混合着红烧排骨的酱香，渐渐弥漫开来，霸道地侵占了这冰冷空间里每一寸空气。
这味道……太熟悉了。
熟悉到每一个分子都在疯狂地撕扯着她早己千疮百孔的神经，将那些被她强行埋葬在记忆废墟深处的、鲜活滚烫的碎片，血淋淋地翻搅出来。
她记得傅沉屿第一次吃到她做的红烧排骨，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一边烫得嘶嘶吸气一边还要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念念，你简首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记得他拍戏到深夜回来，她端出温在锅里的番茄牛腩，他总会从背后拥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带着一身疲惫的寒意，声音却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有你在真好……”
锅里升腾起氤氲的白汽，模糊了她的视线，指尖传来一阵锐痛，她低头，才发现锋利的刀刃不知何时在食指侧面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鲜红的血珠正慢慢渗出，滴落在雪白的土豆块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她面无表情地扯过一张厨房纸，用力按在伤口上。
纸巾迅速被染红，又被她狠狠攥紧，揉成一团，丢进脚下的垃圾桶。
她将红烧排骨、番茄土豆牛腩，还有清炒的翠绿时蔬，一一盛进素雅的青花瓷盘里。
这些盘子，是他们曾经在宜家一起挑选的，他说青花的颜色像她安静时的眼睛。她端着餐盘，走向那张巨大的黑色餐桌。脚步沉重得像拖着无形的镣铐。
傅沉屿己经坐在主位。他面前的平板电脑屏幕亮着，映着他冷峻的侧脸轮廓。他似乎正专注地看着公司艺人的新闻，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空气里弥漫的、属于过去的、温暖的食物香气，似乎并没有引起他丝毫的注意。
苏念将餐盘轻轻放在他面前。红烧排骨色泽油亮红润，酱汁浓郁；番茄牛腩汤汁醇厚，土豆软糯；清炒时蔬碧绿。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她沉默地放下自己的那份，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傅沉屿的目光终于从平板上移开，落在他面前的餐盘上。那浓郁的、带着强烈记忆烙印的香气，瞬间将他包裹。他的视线在那盘色泽的红烧排骨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言语。
傅沉屿猛地抬手，手臂决绝地扫向面前的餐盘！
“哗啦——”
盛满滚烫菜肴的青花瓷盘被整个掀飞，砸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瞬间粉身碎骨。
滚烫的酱汁和肉块溅落在苏念的小腿上，瞬间带来一阵灼人的刺痛。
苏念像是被冻僵了，维持着坐着的姿势，一动不动。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苏念，”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收起你那套廉价的把戏！你以为做几个菜，就能抹掉你做过的事？就能让我忘记那个野种？”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山一样的压迫感，投下的阴影将苏念完全吞噬。他俯视着她，如同俯视一只不自量力、妄图用尘埃玷污神祇的蝼蚁。
“我买下你，”他冰冷的手指攫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是让你安分地待在这个笼子里！不是让你用这些令人作呕的回忆来恶心我！”
他甩开她的下巴，力道之大让她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下，险些从椅子上栽倒。他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他转身，带着一身狂暴未消的戾气，大步走向书房的方向。
“砰——”
沉重的实木书房门被狠狠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整个空旷冰冷的公寓里久久回荡。
苏念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空气里，浓烈的食物香气与刺鼻的碎瓷粉尘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绝望的气息。
她的目光，缓缓地、一寸寸地，扫过眼前这片狼藉的地面。碎裂的青花瓷片，如同她和傅沉屿之间早己粉身碎骨的过去，滚烫的酱汁在地面上缓缓流淌，粘稠、肮脏，像凝固的血泪。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细微的颤抖，轻轻捡起一片较大的青花瓷碎片。那上面，还残留着一小块沾着酱汁的红烧排骨。
她看着那块小小的肉，看着那熟悉的、曾经倾注了她无数爱意和期盼的色泽。
然后，她抬起手，将那片沾着酱汁的碎瓷片，缓缓地、用力地，按向自己心口的位置。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温热的泪水，终于后知后觉地、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混入那片肮脏的狼藉之中。
没有声音，只有肩膀无法抑制的、细微的抽动，在这片死寂的、弥漫着毁灭气息的冰冷牢笼里，无声地诉说着灵魂被彻底撕碎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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