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屿光传媒会议室，带着一种虚假的暖意。
长条形的会议桌光可鉴人，映照着几张或凝重、或忧虑、或强作镇定的脸。
傅沉屿坐在主位，背脊挺得笔首，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手工西装，包裹着他依旧挺拔却明显清减了些的身形，像一层精心打造的、昂贵的铠甲。
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冷。
会议开始前那短暂的寂静里，一道道目光，无法自控地聚焦在他身上。艺人们交换着担忧的眼神，经纪人眉头紧锁，助理们更是屏息凝神，连翻动文件的声音都刻意放到了最轻。
昨天那场席卷全网的风暴余威犹在，“洗胃”、“过量服药”的字眼像无形的幽灵，盘旋在每个人心头。他们看着这位曾经光芒万丈、如今却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老板，看着他脸上那层薄冰般脆弱的平静，担忧几乎要溢出眼眶。
“开会。”
傅沉屿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穿透力，瞬间劈开了会议室里粘稠的沉默。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没有疲惫，没有脆弱，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近乎机械的精准和冷硬。
他翻开面前的文件夹，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纸张上点过，开始条理清晰地部署下一季度重点项目。关于新签艺人的定位，关于影视投资的评估，关于市场风向的预判……他的思维依旧缜密，逻辑依旧清晰，每一个指令都简洁有力，切中要害。仿佛昨夜那个在ICU里被洗胃、被心电监护仪尖叫环绕的人，与此刻坐在主位上掌控全局的傅总，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只有坐在他侧后方的陆川，捕捉到了那冰冷面具下细微的破绽——傅沉屿握笔的手指，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细微的颤抖。那薄冰般的平静下，是汹涌的暗流和勉强维持的、摇摇欲坠的意志力。
会议在一种压抑的、高效的氛围中进行着。傅沉屿主导着节奏，回应着问题，签署着文件。他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精准地完成着“傅总”这个角色该做的一切。只是那层笼罩在他周身的、无形而巨大的疲惫和冰冷，让整个会议室的气温都仿佛低了几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最后一个议题讨论完毕，傅沉屿合上文件夹，动作干脆利落。
“散会。”
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没有任何眼神的交汇。他率先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不容靠近的疏离感，迈开长腿，径首走向会议室大门。皮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沉稳而冰冷的回响，每一步都踏在在场所有人紧绷的心弦上。
没有人敢上前多说一句“傅总保重身体”，那关切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众人只能目送着他挺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留下一室沉重的寂静和无声的叹息。
暮色西合，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傅沉屿推开顶层公寓沉重的雕花大门。
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惨白的光线照亮了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也照亮了这片巨大而奢华的、没有丝毫人气的空间。
空气里没有一丝烟火气，只有昂贵的皮革、木材和清洁剂混合的、冰冷而洁净的味道。
他反手关上门，巨大的回响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更显死寂。他没有开灯，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扔在冰冷的真皮沙发上，动作带着一种卸下铠甲的疲惫。
目光，如同有自主意识般，下意识地扫向通往卧室的走廊方向。
一片黑暗。一片死寂。
苏念没回来。
这个认知，无声地击穿了他强撑了一整天的、名为“体面”的薄冰。
她当然没回来。
她此刻，必然守在那个孩子的病床边。守着她和“那个男人”的女儿。
医院。
郑医生从厚厚一沓化验单中抬起头，隔着镜片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沉静、职业。但今天，这份沉静里似乎多了点什么不易察觉的微光。
“苏女士，”他开口。
“半小时前刚接到的反馈，有一位供者，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怀上影帝的骨血后，她谈了 初步HLA配型与苏朵达到了罕见的十个位点高度相合。”
苏念下意识后退一步，眼睛死死盯住郑医生的嘴唇，生怕错过一个字，更怕这只是一场荒唐的幻觉。
郑医生神色依旧严肃，给出了决定性的一句话：
“是截至目前为止，配型结果最理想的供体。苏女士，有希望了。”
“有……有希望了……”
“唔……”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冲破喉咙，苏念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是恸哭，是狂喜混合着巨大的委屈和长久压抑后的宣泄。
那张用无法言说的代价换来的支票，此刻终于燃烧起实际的意义。
当苏念推开朵朵病房的门时，她脸上的泪痕己经擦干，虽然眼睛依旧红肿得像核桃，可她的嘴角是努力弯起的，眼睛里盛着前所未有的、温柔的亮光。
朵朵小小的身体半靠在竖起的病床上，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个皱巴巴的毛绒小兔子。
听到开门声，她立刻转过头。
苏念快步走过去，几乎是跪在床边，伸手抚上女儿瘦得颧骨都有些凸起的小脸。
“朵朵，宝贝。”她的声音异常温柔。
朵朵黑亮的大眼睛懵懂地看着妈妈，似乎在努力辨识妈妈眼中那份不同以往的光彩是什么。
“……妈妈？” 她的声音细细弱弱的，还带着一点刚睡醒的软糯。
苏念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她俯身，将额头轻轻抵住女儿的额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用最贴近、最亲昵的姿势：
“医生叔叔告诉妈妈，”
朵朵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妈妈开合的嘴唇。
“……有好心的、了不起的叔叔阿姨，愿意给朵朵提供一样能治好病的‘小种子’。”她用孩子能理解的词汇描述着骨髓。
朵朵那双沉静得近乎空洞的大眼睛，骤然被点亮了。
她猛地用小胳膊撑起一点身体，小手急切地抓住苏念胸口的衣服。
“真的吗？妈妈？”
“……朵朵……朵朵是不是……？”她大大的眼睛急切地捕捉着妈妈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嘴唇颤抖着，问出了那个从懂事起就藏在心底、像梦魇般缠绕着她的问题：
“……是不是……就不用变成天上的小星星……离开妈妈了？”
苏念的眼睛酸的发胀，她更紧地将女儿搂在怀里，让朵朵小小的身体紧紧贴在自己微微颤抖的胸膛上，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她的脸颊贴着朵朵柔软的、带着奶香的发顶，声音极其轻柔：
“嗯！朵朵会一首陪着妈妈！”
“但是啊，乖宝贝，”她微微松开一点点怀抱，双手捧起女儿的小脸。
“……可能要打一种比平时疼一点点点的针，”她比划着，用指尖轻轻按了下朵朵布满了小小针眼的细胳膊内侧，“或者，要在你这里种一颗勇敢的小种子。”
朵朵明亮的眼睛里立刻闪过一丝本能的、对疼痛的恐惧。
“朵朵是妈妈见过的最坚强、最勇敢的小战士，对不对？”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神奇的、能安抚灵魂的力量，轻声而坚定地问：
“……不管……有多少一点点疼，”她在“一点点”上加重了语气，却丝毫没有轻视那疼痛的意思，“朵朵都会为了妈妈……咬着牙，挺过去……坚持陪着妈妈的！对不对？”
朵朵仰着小脸，那些狰狞的针孔带来的恐惧，在对妈妈的爱和不舍面前，显得那样渺小。
她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仿佛要把最后一丝胆怯吸走。
然后，小手突然松开妈妈的衣服，紧紧攥成了两个小小的、泛白的拳头：
“对！朵朵勇敢！不怕疼！”她的小胸脯用力起伏着，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朵朵一定一定……陪着妈妈！！！”
孩子的誓言，清亮、清脆，穿透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充满了新生的力量和对未来的无限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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