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拿着刚从医生办公室拿来的新医嘱，推开了病房的门。
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向病床——然后，脚步顿在原地。
阳光倾斜着铺洒在洁白的枕头上，朵朵靠坐在升起的床头，苍白的小脸因为重见天日而多了几丝生气。
更让苏念呼吸一窒的，是坐在床边的那个身影。
傅沉屿微微侧着身，宽阔的肩膀为女儿遮挡了一部分窗外稍显刺眼的光线。他低着头，正用无比轻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笨拙的专注，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朵朵输液的那只小手腕的位置，生怕那细小的管子让她有一点不适。
当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病床上的小人儿和床边的男人，几乎是同时抬起头，循声看来。
两张极其相似的脸庞。
那双如出一辙、圆而清亮的眼睛，几乎同时聚焦到苏念身上。女儿的眼神是懵懂而全然信赖的依恋，男人的眼神深邃复杂，里面翻滚着生怕被排斥的紧张。
相似的高鼻梁轮廓，相似的下颌弧度，在温暖的阳光下，这两张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跨越了五年错位的面孔，毫无遮挡地撞入苏念的视线。
“妈妈！”朵朵先反应过来，声音虽然还很虚弱，但带着纯粹的开心。
傅沉屿的目光停留在苏念骤然失神的脸上，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苏念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摄人心魄的相似中剥离出来，拿着病历本走到床边，试图用最寻常的语气打破这太过于沉重的温情瞬间。
“咳，”她清了清有点发紧的喉咙，努力弯起一个温柔的嘴角，看向女儿：
“朵朵，刚才医生叔叔说了，”她的目光掠过傅沉屿紧绷的下颌线，落回女儿身上，“朵朵恢复得特别棒，是个小勇士！今天就可以试着吃点软软的东西啦！”
她的语气带着鼓励的雀跃：“而且，医生说，下星期，等检查结果都出来没问题，我们……我们就可以出院了！”
“真的吗妈妈？！可以回家啦？！”朵朵的眼睛瞬间亮得像小星星，苍白的脸颊也因为激动泛起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红晕。
她兴奋地转向床边那个刚被赋予新身份的男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满载着期待和天真的声音问道：
“爸爸？”这个称呼她叫得还有些生涩，却无比自然，“爸爸也陪朵朵一起出院吗？”
“…………”
苏念嘴角残留的那一点点笑容瞬间冻结在了脸上。
空气刹那间凝固。
她握着病历本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尖深深陷入薄薄的硬质封面中，出院后的去向……这个现实到残忍的问题，被女儿如此天真、如此理所当然地抛了出来。
她设想过无数场景，唯独没有想过傅沉屿会以“爸爸”的身份出现在女儿的出院计划里，出院对她而言，意味着回到那个只有她和朵朵相依为命的小出租屋，回归她们母女俩艰难却也习惯了的生活轨道……那里从未有第三个人的位置。
所以，在朵朵问出那句话的瞬间，她的思维出现了彻底的空档——她默认了，默认自己和傅沉屿，不会住在一起。
她甚至不敢去看傅沉屿此刻的眼神，只能僵在原地。
苏念这短暂却无比清晰的沉默，扎进傅沉屿心里。女儿那句充满依赖的“爸爸也陪我们一起出院吗”带来的巨大温暖和欣喜，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惶恐和失重感所取代。他看到了苏念的僵硬，看到了她脸上那份显然没有将“父亲”纳入未来规划的空白。
他不能再让“沉默”成为答案。
下一秒，傅沉屿猛地倾身向前，声音几乎是抢在苏念之前响起，又快又急，仿佛要立刻填补上女儿眼中的期待空白，也仿佛要将那个“爸爸”的身份，死死钉进她们未来的生活图景里：
“当然！”他的声音拔高了几度，急切地看向朵朵，然后目光扫过僵硬的苏念，最终又落回女儿脸上。
“爸爸当然会陪朵朵一起出院！” 他停顿了一下，抛出了一个未经商量、却似乎准备了许久的决定：
“然后，你和妈妈，都住到爸爸买的新房子里！我们三个——一起生活。”
朵朵的眼睛倏地瞪得溜圆，巨大的惊喜让那双清澈的眼眸亮得惊人，连病气都似乎被冲淡了不少。她看看苏念，又看看傅沉屿，小脑袋里似乎迅速消化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的童真，快乐地、清脆地说道：
“原来是真的！妈妈抽屉里的帅叔叔，”她伸出小小的手指，指向傅沉屿，声音里满是发现宝藏般的雀跃和得意，“真的是朵朵的爸爸！”
傅沉屿的胸腔被一股汹涌的暖流充满，眼眶瞬间发热，只能用力地抿紧薄唇，才能压下那股酸涩的冲击，他伸手极其温柔地揉了揉女儿细软的头发。
而苏念——她还僵在原地。
新房子？一起生活？
心口那处旧疤被女儿的话语揭开，血是热的，滚烫地灼烧着，而那旋涡中心名为“家”的诱惑，却散发着强大到令她颤栗的引力。喜悦与惶恐，期望与恐惧，在每一寸神经末梢疯狂拉锯。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傅沉屿，正好撞进他深邃如墨、翻涌着浓烈情绪的眼眸里。那双仿眼睛正凝视着她，带着一种无声的、执着到近乎决绝的索求——索求一个关于未来的答复。
苏念张了张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能在那片汹涌的目光里，失重般沉沦。阳光落在她颤抖的眼睫上，映出一片朦胧而不安的碎光。新生活像一个巨大而未知的洞穴，而入口处，站着她曾经最深爱的、也最深恨过的男人，他手中拿着一把她不敢轻易接下的、名为“家”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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