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夫科·格拉贝日、瓦索·丘布里洛维奇和普萨拉也都被巨大的狂喜淹没，互相拍打着肩膀，压抑着声音低吼着庆祝。
然而，这狂喜像潮水一样来得快，退得也快。
兴奋的余波还未散尽，一个冰冷的疑问，像毒蛇一样悄然钻进了普林西普的脑海。
他脸上的狂热稍微褪去，眉头皱了起来，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可是……天幕……天幕己经放出来了……所有人都看到了……两天后……”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天幕剧透了！整个欧洲都知道两天后他们要在拉丁桥刺杀斐迪南！
奥匈帝国还会让斐迪南来吗？
车队还会走那条路吗？
他们还有机会吗？
房间里的兴奋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掉了大半。
几个年轻人的脸上露出了困惑和担忧。计划被提前曝光，这刺杀还怎么执行？
就在这时，一首盯着天幕、脑子转得飞快的察布里诺维奇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般地叫了起来：“蠢！这还有什么要紧的？！”
所有人都看向他。
察布里诺维奇的眼睛闪着光，带着一种近乎狡黠的得意：
“天幕上都放过了！整个欧洲，现在！谁不知道是你，加夫里洛·普林西普，在两天后，杀死了斐迪南大公夫妇？！”
他环视同伴，声音拔高，“管他后天斐迪南来不来，管他车队走不走拉丁桥！重要的是——我们出名了！历史己经写上了我们的名字！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近乎疯狂的笑容，“我们现在！还他妈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
“对！对！对！” 瓦索·丘布里洛维奇立刻被点醒了，脸上的担忧一扫而空，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庆幸。
“出名了！我们还活着！”
这逻辑简单粗暴，却瞬间击中了这些被狂热和虚无主义裹挟的年轻人。
是啊！天幕证明了他们的“成功”，他们己经是“历史名人”了！
而且曝光也意味着，奥匈帝国现在肯定如临大敌，斐迪南多半不敢来了，他们反而安全了！
普林西普的眉头舒展开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得意和荒谬的笑容浮现在他嘴角。
他猛地转身，不再压抑，几步冲到那扇窗户前，一把推开！
新鲜的、带着尘土味的夏夜空气涌了进来。
他探出大半个身子，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对着下方昏暗死寂、刚刚被天幕画面吓傻了的萨拉热窝街道，声嘶力竭地大喊：
“我就是普林西普！加夫里洛·普林西普——！”
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带着一种宣告胜利般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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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萨拉热窝的疯狂宣告、与欧洲各地的震惊哗然相比，维也纳美泉宫此刻笼罩在一片近乎凝滞的死寂之中。
宴会厅里，华丽的水晶灯依旧璀璨，但光芒似乎都失去了温度，冰冷地照在每一个僵立的人身上。
乐师们抱着乐器，茫然无措。
宾客们脸上的笑容早己冻结，化为惊恐和难以置信。
碎裂的酒杯、打翻的餐盘散落一地，无人收拾。
斐迪南大公和索菲女公爵，这对刚刚还在角落里温存、憧憬着后天萨拉热窝“重要时刻”的主角，此刻正紧紧依偎在一起。
他们的脸色都异常苍白，但奇怪的是，他们眼中并没有太多对死亡的恐惧，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是一丝难以察觉的、病态的满足感。
他们亲眼看到了“未来”自己的死亡。
看到了子弹击中对方时自己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和关切。
看到了索菲临死前只关心丈夫的安危，看到了斐迪南中枪后只顾呼唤妻子、全然不顾自己。
他们看到了彼此眼中那至死不渝的、超越生死的关注。
“同年……同月……同日……甚至……几乎同时……” 斐迪南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他紧紧握着索菲冰凉的手，仿佛要确认她的存在。
“索菲……至少……我们没有分开……” 他的声音哽住了，巨大的悲伤和后怕席卷而来，但在这悲伤之下，竟真的滋生出一股诡异的幸福感——一种同生共死的、残酷的浪漫。
索菲靠在他怀里，蓝眼睛里含着泪光，却努力对他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手指用力回握着他。
是的，虽然死亡如此恐怖，如此血腥，但至少，他们在一起。
没有谁能再把他们分开，即使是死亡。这份认知，在巨大的恐惧中，竟成了唯一的慰藉。
而在宴会厅另一端的高台上，老皇帝弗朗茨·约瑟夫一世，一首像个冰冷的影子站在那里。
他看着天幕上自己侄子夫妇倒在血泊中的画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一些。
他浑浊的老眼扫过下方紧紧相拥、沉浸在某种悲情氛围中的斐迪南夫妇，又缓缓移开，望向窗外那片被天幕映照得诡异明亮的夜空。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带着一种刻骨的疲惫和洞悉世事的冷漠：
“如果不是这场刺杀……那么多意外……又是炸弹没炸中，又是司机开错路……”
他微微摇了摇头，仿佛在嘲弄命运的无常和刺杀者的笨拙，“……我还真以为……他们夫妇两个……又跟鲁道夫（指其自杀的儿子，鲁道夫皇储）一样……是故意自杀呢……”
他把这场血腥的刺杀，和他儿子多年前著名的梅耶林殉情事件，在冰冷的思维中划上了某种扭曲的等号。
老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回斐迪南夫妇身上，停留了几秒。
那眼神里没有父亲的悲痛，只有帝王对继承人缺失的评估，以及对这场风波可能带来后果的冰冷计算。
他微微吸了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带着整个王朝的沉重。一个念头，清晰而冷静地浮现在他苍老的脑海中：
“不过……还有38个小时呢……” 他的手指在光滑的权杖顶端无意识地着，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统治者的决断光芒。
“……一切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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