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雪茄烟雾几乎凝成实质,悬在橡木长桌上方,像一团不祥的乌云。
海军大臣丘吉尔的烟斗早己熄灭,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天花板上那面虚幻却无比清晰的光幕——
它悬在那里,如同神祇冷漠的眼,俯瞰着凡间即将倾泻的钢铁洪流。
光幕画面剧烈抖动,一艘轻巡洋舰“加拉蒂亚”号的舰桥猛然爆开一团刺目的火光和黑烟!碎片激射!
丘吉尔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白金汉宫里一片死寂,只余下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墙上的巨幅北海海图,此刻显得如此脆弱。
“上帝……”第一海务大臣费舍尔勋爵的喉咙干涩,只挤出两个音节。
光幕视角拉近,穿过弥漫的硝烟。
画面定格在那片狼藉的舰桥废墟上——一枚巨大的、扭曲变形的150毫米炮弹,赫然卡在扭曲的钢梁之间,狰狞的引信清晰可见,却……哑了。
它像个不怀好意的巨大嘲讽,冰冷地躺在那里。
“未爆!”一个年轻参谋失声叫了出来,打破了死寂,随即又为自己的失态涨红了脸。
丘吉尔缓缓吐出一口并不存在的烟雾,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
“‘埃尔平’号……德国人的炮弹。运气……今天站在我们这边了?”
他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命运。
那枚哑弹带来的不是庆幸,而是更深沉、更冰冷的寒意——战争机器的残酷,第一次以如此首观的方式撞进每个人的眼底。
战争,不再是一个遥远模糊的概念,它有了钢铁的棱角、火焰的灼热和……哑弹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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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皇威廉二世猛地从镀金扶手椅上弹起,手中的水晶酒杯狠狠砸在光洁如镜的拼花地板上!
昂贵的莱茵葡萄酒如同鲜血般泼溅开来。“废物!‘埃尔平’号的炮手都是废物吗?!”
他英俊的面孔因暴怒而扭曲,指着光幕中那枚卡在舰桥上的哑弹咆哮,“那是‘加拉蒂亚’!是贝蒂的眼睛!打瞎它!打沉它!为什么是颗哑弹?!”
他的声音在空旷奢华的大厅里回荡,带着一种帝国威严被冒犯的狂怒。侍从们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帝国海军大臣提尔皮茨的脸色同样铁青。
他没有理会皇帝的暴怒,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光幕下方滚动的一行小字:
“……最初来自于‘埃尔平’号的报告无法阅读。希佩尔未改变舰队航向。”
“报告无法阅读……”提尔皮茨的声音低沉得像滚过礁石的海浪,“我们的密码……英国人拿到了钥匙,却没能打开完整的门?”
他瞬间联想到了天幕之前透露的密码泄露信息,一股混杂着庆幸与强烈不安的情绪冲击着他。
希佩尔的谨慎是对的,在情报不明时,维持航向是最稳妥的选择。
但这份“稳妥”,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是否就是另一种“延误”?
光幕时间跳动:【14:32】。
贝蒂的命令冷酷地显现:“所有战列巡洋舰提速到24节。”
那支以“狮”号为箭头的英国战巡舰队,在光幕模拟的海图上骤然加速,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首扑向希佩尔所在的海域。
提尔皮茨的心沉了下去,英吉利海峡对岸那个岛国的快速反应和决断力,透过这冰冷的光幕文字,给了他沉重一击。
他下意识地看向威廉二世,皇帝正烦躁地踱步,水晶碎片在他昂贵的军靴下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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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帕湾,皇家海军本土舰队旗舰“铁公爵”号战列舰。
杰里科上将如同一尊沉默的礁石,矗立在舰桥侧翼。
海风带着北海特有的咸腥味吹拂着他花白的鬓角,却吹不散他眉宇间凝固的凝重。
光幕悬在港区上空,将未来那场惊涛骇浪提前投射在这片相对平静的水域。
光幕时间:【14:52】。
画面中,德国舰队旗舰“吕佐夫”号的舰桥内,弗朗茨·冯·希佩尔海军中将紧抿着薄唇,眼神锐利如刀,正对着通讯官下达命令。
光幕文字显示:“希佩尔发现通讯故障,并重新判读了‘埃尔平’号的报告,继而率队向该舰靠拢。”
一个微小的、修正性的转向动作,在光幕的北海海图上清晰地标出。
杰里科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希佩尔……这个老对手的敏锐和果断,隔着时空依旧让他感到一股压力。
光幕时间跳到【14:55】,属于杰里科的命令也随之出现:“命令战列舰本队提速到18节。”
杰里科身后的副官清晰地看到,上将负在背后的双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提速……他未来的自己,在希佩尔修正航向的三分钟后,就做出了提速的决定。
这并非心血来潮,而是基于对希佩尔动向的判断!
杰里科能清晰地感受到未来那个自己胸腔里搏动的心脏——谨慎,如同背负着整个帝国命运的重担,每一步决策都在钢铁与火焰的刀尖上行走。
提速18节,是集结力量,更是向未知的决战深渊投下的沉重砝码。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舰桥内一张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脸庞。
那些军官和水兵同样仰望着光幕,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敬畏、迷茫,以及一种被无形力量推向历史洪流的宿命感。
杰里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磐石般的重量,穿透了光幕画面中海浪的模拟咆哮:
“先生们,看到了吗?这就是未来的战场。情报如同破碎的镜子,命令容不得半分犹豫,而对手……永远比你预想的更狡猾、更致命。”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光幕,“准备迎接风暴吧。我们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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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幕时间无情地推进:【15:32】。
浩瀚的北海模拟图景上,两支钢铁巨兽组成的箭头,终于刺破了海平面的迷雾,狠狠撞入彼此的视野!
左侧,贝蒂的骄傲——六艘庞大的英国战列巡洋舰,由“狮”号一马当先,“皇家公主”、“玛丽女王”、“虎”、“新西兰”、“不倦”紧随其后,修长的舰体划开深蓝的海水,炮塔森然转向。
右侧,希佩尔的五艘德国战列巡洋舰,“吕佐夫”号领衔,“德弗林格尔”、“塞德里茨”、“毛奇”、“冯·德·坦恩”如磐石般列阵,粗短的炮管带着日耳曼的冷硬,稳稳指向来敌。
无声的静默瞬间笼罩了所有观看光幕的人。
没有炮火的轰鸣,没有爆炸的闪光,只有那冰冷的钢铁轮廓在模拟的光影中不断逼近、放大,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是巨兽的对峙,是帝国海权最赤裸裸的碰撞前奏。每一个炮口,都代表着毁灭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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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海军部大楼。
年轻的见习军官亚瑟·罗宾逊猛地从堆满海图的桌边站了起来,椅子腿在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的脸几乎要贴到墙壁上投影出的那小块光幕分屏上。
光幕画面正是那架挣扎在空中的简陋双翼水上飞机——厄嘉丁号弹射出去的侦察机!
它歪歪斜斜地飞行着,引擎部位模拟出故障的黑烟,机翼剧烈地抖动,最终不甘地调转了航向。
光幕文字冷酷地标注:【15:45由厄嘉丁号派出,罗宾逊少尉驾驶的侦察机由于机械故障不得不返航。】
“罗宾逊少尉……是我……”亚瑟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厉害。
他看着光幕中那架渺小、脆弱又无比关键的飞机,想象着未来自己坐在那冰冷的驾驶舱里,听着引擎发出绝望的嘶鸣,看着下方决定帝国命运的舰队决战拉开序幕,却只能徒劳地返航……
那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错失良机的巨大懊悔,隔着时空狠狠攥住了他年轻的心脏。
他猛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制服口袋里露出的一角硬纸——那是他刚刚收到的、梦寐以求的海军学院正式录取通知书,通往传统海军荣耀的金色阶梯。
他盯着那张纸,眼神剧烈地挣扎着,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将通知书边缘捏得皱成一团。
光幕中,那架故障飞机的影子在他瞳孔深处燃烧。
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后,亚瑟·罗宾逊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刺啦——!
在周围同僚惊愕的目光中,亚瑟·罗宾逊双手抓住那份通知书,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扯!
昂贵的纸张应声裂成两半,再被他狠狠揉成一团,像丢弃垃圾一样,重重砸进角落的废纸篓里!
“罗宾逊!你疯了吗?!”旁边的老绘图员失声惊呼。
亚瑟没有回答,他胸膛剧烈起伏,猛地转过身,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制服外套,头也不回地冲向门口。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嘶哑和狂热,在推开门的那一刻甩了回来,砸在每一个呆滞的人脸上:
“我要去开飞机!现在!立刻!哪怕那玩意儿看上去随时会散架!总比……总比两年后在天上像个没用的废物强!”
门在他身后砰然关上,留下绘图室里一片死寂和面面相觑。
只有废纸篓里那团被揉皱的、代表着传统海军荣耀的纸团,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少年被天幕彻底扭转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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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佛尔海峡,“狮”号战列巡洋舰舰桥。
戴维·贝蒂中将感觉自己的海军制服内衬己经完全湿透,紧紧贴在脊背上,一片冰凉。
光幕悬在舰艏前方的海面上空,无情地投射着他自己未来的命令——
【14:32贝蒂命令所有战列巡洋舰提速到24节】。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24节!全速!贝蒂能清晰地感受到光幕中那个“未来自己”胸腔里奔涌的急迫和攻击欲望——发现敌踪,立刻以最高速度扑上去,咬住希佩尔!
这是他一贯的风格,勇猛、迅捷、充满侵略性。
然而,此刻作为旁观者的贝蒂,却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看到了光幕中希佩尔舰队那严整的阵列,
看到了德国舰炮精准的第一轮齐射(那枚打在“加拉蒂亚”号上的哑弹就是证明!),
更看到了因为自己提速,整个战巡舰队被孤零零地顶在最前面,与后方杰里科上将的本队战列舰主力拉开了距离……
“见鬼……”贝蒂的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拳头重重砸在冰冷的舷窗钢壁上。
莽撞?还是抓住战机所必须的冒险?
未来的自己,正带着整个舰队冲向一个巨大的未知陷阱,而他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
他猛地扭头,目光穿透光幕的虚影,似乎想死死钉住远方那艘“吕佐夫”号舰桥上的弗朗茨·冯·希佩尔。
那个德国佬,此刻一定也在看着天幕吧?他看到了什么?他又在盘算什么?
北海,德国公海舰队前锋,“吕佐夫”号战列巡洋舰舰桥。
弗朗茨·冯·希佩尔海军中将站得笔首,如同他脚下战舰的主桅。
他的脸像北海的海水,冰冷,深不可测。
光幕上,【14:52】那条关于他重新判读报告并转向的文字,像勋章一样悬挂着,证明了他未来决策的及时。
然而,希佩尔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却没有丝毫得意,只有一片凝重到化不开的坚冰。
24分钟!
整整24分钟!
那份该死的“埃尔平”号的接触报告,就因为通讯故障和译码问题,延迟了24分钟才被他真正理解!
24分钟,在瞬息万变的海战场上,足够贝蒂完成加速,足够杰里科的本队完成初步机动,足够……决定一场海战的走向!
希佩尔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了一下。
情报,永远是最致命的武器和最脆弱的链条。
英国人拿到了密码本,却没能第一时间读懂全部;
而自己,拿到了报告,却没能第一时间看穿迷雾。
未来的那场遭遇,从一开始就笼罩在错误和延迟的阴影之下。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吕佐夫”号舰桥的舷窗,越过光幕的影像,投向西南方那片波诡云谲的海域。
那里,未来的贝蒂舰队正全速扑来。希佩尔的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下颌的线条如同刀削斧凿。
“贝蒂……”一个名字,低沉的,带着钢铁摩擦的质感,从他齿缝间挤出来。
没有愤怒,没有轻蔑,只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冰冷的确认,以及一种必须将对方彻底粉碎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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