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快灭了，灰烬底下还剩一点红，像谁熬夜熬到快睡着时的眼。我坐在指挥帐里，手指夹着那块金属残片，边缘己经磨得发亮，像是被我搓了八百遍。它还是烫，不是烧手那种烫，是像刚从微波炉里拿出来、热得刚好让你想扔又舍不得扔的巧克力派。
戚薇站门口，手里捏着一张复印纸，是古籍拓本的扫描件。她没说话，但眼神比刀子还利，一看就是刚从哪本烧得只剩边角的破书里翻出来的。
“对上了。”她说，声音压得低，像是怕惊动什么。
我抬眼。
“三角朝下，三道弧线带钩，末端弯曲角度一致。”她把纸摊在桌上，又抽出另一张——是医疗帐篷里那个疯队员在泥地上画的。三张图并排，像是三张通缉令，通缉同一个谁也不认识的符号。
我盯着看了三秒，心里那根早就锈住的弦，“嘣”地响了一下。
不是巧合。这玩意儿出现在敌人尸体边、出现在疯子脑子里、现在又指着地图上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西北角。它不是在藏，是在招手。
“你觉得它是请柬还是追债函？”我问。
戚薇冷笑：“你要是真当它是请客吃饭，我现在就抽你一耳光。”
我没笑。我笑不出来。掌心那道旧伤又开始抽，不是疼，是像有只蚂蚁在皮下爬，还穿着铁靴子。我没让她看见，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外面天刚蒙蒙亮，营地还没完全醒。有人在煮糊了的燕麦，糊味混着湿土气，闻着像末世本该有的味道。可我知道，这平静撑不了多久。
我把三张图钉在木板地图上，用炭笔连起来。扇形，中心首指西北偏北。和昨晚的金属丝震颤方向完全重合。
“敌人删信息，是因为怕我们顺着网线摸到它老家。”我低声说，“现在它删得太狠，反倒露了马脚。”
戚薇靠在桌边，匕首在指间转了一圈，刀刃映着晨光，闪过一道青灰。
她没说话，但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上次去观测站的A队，音讯全无；B队进村，人没见着，连狗都蒸发了；C队更惨，回来一个只会画符号的活体涂鸦机。现在我要带人再去同一个方向，不是勇敢，是疯。
可我不去，谁去？
太阳爬高了些，营地里人陆续聚过来。我召集了核心小队，把图挂出来，一句话没讲，先让他们自己看。
老赵第一个开口：“所以我们要为了一个烧糊了的符号，再往鬼知道的地方跑？刚打完一场，骨头都快散了，现在又要送？”
没人接话，但点头的不少。
我懂。谁不想喘口气？谁不想睡个整觉？可问题是你越想喘，那口空气就越稀。
“我不是让全员出动。”我说，“轻装，五人小队，三天往返。找到点东西就回，没找到也回。不碰硬茬，不硬刚。”
老赵眯眼：“那你凭什么觉得这次不会像上次一样，一去就没影？”
我沉默两秒，把金属残片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因为它认得我。”我说，“它让我掌心发麻，让我旧伤抽搐，让我梦见闭不上的眼睛。这不是线索，是邀请函——写给我一个人的。”
帐篷里静了两秒。
然后戚薇走过来，站我旁边，一句话没说，只是把背包甩上肩。
她没看我，但我听见她低声说：“你去哪，我清场。”
这话她说过不止一次。每次都说得像在骂人，其实是在保命。
老赵张了张嘴，最后只吐出一句：“你们俩真是疯得配套。”
会议散了，人陆陆续续走光。我收起地图，准备回帐篷清装备。临走前，瞥见那张脚印照片——就是地缝边上那串从外往里走的赤脚印——被风吹得歪了，正好盖住了西北角那个标记点。
我顿了顿，没动它。
让它盖着吧。说不定这地方，本来就不该被人踩实。
回帐篷的路上，戚薇跟上来，脚步很轻，但我知道她有话。
“你昨晚没睡。”她说。
“你怎么知道？”
“你泡的茶凉了，杯子底下沉着三片茶叶，说明你倒了三次，一次没喝。”她看着我，“你在等什么？等那符号自己开口说话？”
我没否认。
她停下，伸手抓住我手腕，把袖子往上一撸。掌心那道蓝纹早没了，只剩一条浅疤，可边缘微微发红，像是被什么啃过。
“它在认你。”她说，“不是你找它，是它在找你。你去，就是往嘴里塞刀子。”
我抽回手，把袖子拉好。
“可风向不对。”我说，“坟头草都朝一个方向长，那风从哪来？我们得找到风源。”
她盯着我，眼神像要把我看穿。
“你不是去探路。”她终于说，“你是去确认——你是不是它等的人。”
我没否认。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要动手拦我。结果她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是古籍残页的复印件。
“要是七天没消息。”她说，“烧了它。”
我接过，塞进贴身内袋，和金属残片放一块。
它还在震，轻轻的，像心跳。
出发前最后一刻，我站在营地边缘，回头看了一眼。火堆彻底灭了，只剩一摊灰。有人在收拾帐篷，有人在补枪带，一切如常。
可我知道，这一走，可能就回不来了。
也可能，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我背上包，迈步。
戚薇跟上来，脚步没停。
我们谁都没再说话。
西北方向，云层低得压人，像是谁在那儿盖了座看不见的坟。
而那块金属残片，正贴着我胸口，烫得像块刚从炉子里捞出来的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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