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烛火，比昨夜更沉。
殿内死寂。
萧承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奏折，而是一张空无一字的宣纸。
他修长的指节，在冰凉的紫檀木桌面上，无意识地缓缓划过。
那动作，像是在抚摸一头沉睡的凶兽。
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融入大殿的阴影里，单膝跪地，仿佛从一开始就在那里。
“影一，你去。”
萧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是。”影一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像淬了冰的刀。
萧承的手指停下。
“朕不要听王瑾那种疯话。”
他盯着影一，眼神是纯粹的漠然。
“朕要你告诉朕，你看见的，究竟是什么。”
“属下明白。”
黑影躬身，再次化为虚无，消失得无影无踪。
***
冷宫的墙角，影一像一块活动的阴影，与斑驳的墙体彻底合为一体。
他见过无数美人。
或清纯如莲，或妖艳似火。
但从未见过柳如烟这样的。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宫装，正蹲在一块龟裂板结的废弃花圃前，手里拿着一根枯枝，正轻轻拨弄着那片死土。
她的动作很慢，慢得不可思议。
那不是耕作，更像是一种安抚，一种祭奠。
西周是绝望，是腐朽，是了无生机的死气。
可唯独她所在的那一小方天地，空气仿佛都变得……温润、鲜活起来。
影一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
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根系，正从那个女人的身体里蔓延出来，要将这整个颓败的院落，重新缠绕、复苏。
“媚骨生香。”
这西个字，第一次在他这台杀人机器的脑中，有了具象的轮廓。
“小主，这土早就死透了，什么都种不出来的。”
春桃端着一盆水过来，声音里全是藏不住的心疼。
柳如烟没有回头。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倒出几颗干瘪得几乎成了灰的种子。
“春桃，你信么？”
她的声音很轻，像叹息。
“有些东西，要死透了，才能活过来。”
春桃当然不信，可看着自家主子，还是听话地将水浇了下去。
柳如烟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她的目光悠远地投向皇宫深处，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巅。
她像是在对春桃说，又像是在对空气低语。
“入宫前，我总梦见……故去的人。”
“她说我柳家有冤，她心有不甘。”
“她说……要赐我一副身子，一副能在绝境里，开出花的身子……”
她的声音飘忽，带着一丝疯癫，又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清醒。
“只要心还是热的，血还是烫的……”
“就能叫枯木逢春，死地生花。”
影一的心口，毫无预兆地猛地一缩！
这本是荒诞不经的疯话。
可由眼前这个女人说出来，配上她那副与周遭死气格格不入的鲜活气韵，竟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逼着你去相信！
***
“……属下亲眼所见，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片死土之上，拱起了一个绿芽。”
影一跪在养心殿，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媚骨摄政》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声音依旧平首，可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被震撼后的僵硬。
他一五一十地复述了所有见闻，包括柳如烟那段关于“托梦”的低语。
萧承一言不发地听着。
他修长的手指，翻开了面前一本布满尘灰的卷宗。
【柳氏，名如烟，太傅柳正德庶三女，年十六入宫，封才人。其母早亡，在府中备受冷遇。同年，其堂姐柳如絮与三皇子私通事发，柳家为保全嫡女，以柳如烟代之，伪造证据，诬其与宫中侍卫有染……】
卷宗上的每一个字，都冰冷刻板。
一个被家族，被至亲，彻彻底底牺牲掉的弃子。
“蒙冤……”
萧承咀嚼着这两个字，指腹在那冰冷的墨迹上，缓缓。
他心中升起的，并非怜悯。
而是一种更黑暗、更危险的亢奋。
就像一个踏遍万水千山的猎人，终于发现了一只绝无仅有、受了致命伤却偏偏能自行愈合的绝美猎物。
他想亲手撕开她的伤口，看看里面究竟藏着怎样惊世骇俗的秘密。
他想驯服她。
让她只为自己一人……生香。
***
坤宁宫。
“啪！”
皇后赵清婉猛地捏碎了手中的一支云纹玉簪，尖锐的断口刺破了掌心。
“陛下……去翻了柳如烟的旧案？”
心腹嬷嬷吓得跪伏在地，不敢去看她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脸。
“是……听说，还派了影卫去冷宫……”
“好，好一个柳如烟！”赵清婉的笑声尖利得刺耳，“死到临头，还敢用这些鬼魅伎俩出来作祟！”
“娘娘息怒！一个废妃，还能翻起什么风浪？奴婢这就去安排，保证让她‘病’得恰到好处，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赵清婉眼神阴鸷，刚要点头。
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
“陛下口谕——”
她与嬷嬷惊恐地对视一眼，连忙整理仪容，屈膝跪下。
“传朕旨意。”
“冷宫内外，任何人不得擅自叨扰。”
“违者，杖毙。”
太监的声音不大，却如一道惊雷，在坤宁宫的正殿轰然炸响！
赵清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是在……保护那个贱人？！
而这道惊雷，很快又落在了冷宫紧闭的宫门前。
为首的太监展开明黄圣旨，整个冷宫的下人都吓得魂飞魄散，跪了一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才人柳氏，温婉贤淑，着三日后，于养心殿觐见。钦此——”
春桃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喜极而泣，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
柳如烟静静听着，而后缓缓俯身，双手举过头顶。
“臣妾，领旨谢恩。”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半分狂喜，也听不到一丝惶恐。
当那卷沉甸甸的圣旨落入手中时，她站起身，望向那扇禁锢了她无尽日夜的宫门。
棋局，开始了。
她转过身，视线落回之前那片花圃。
那个在死土中破壳而出的小小绿芽，在夕阳的余晖下，仿佛又长高了一寸。
叶尖上，挂着一滴晶莹的水珠。
妖异，又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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