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的下颌微微抬起。
一张脸，素净得宛如雨后初绽的白昙。
不施粉黛，却比后宫任何一位浓妆艳抹的妃嫔，都更惊心动魄。
特别是那双眼睛。
那不是活人的眼睛。
清澈，却盛满了跨越生死的悲寂。
脆弱，又藏着一星永不熄灭的、焚尽一切的业火。
两种极致的矛盾，在她身上揉合成一种足以让神佛都为之动容的禁忌之美。
萧承握着朱笔的手指，猛然收紧。
笔尖的狼毫被压得变了形，一滴浓稠的朱砂墨，在他指尖洇开，像一抹心头血。
“冷宫的日子，如何？”
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
可柳如烟知道，这是他递来的第一把刀，试探她是否还有反抗的锋芒。
“回陛下，并无不同。”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入他心湖，却激起了滔天巨浪。
“日升月落，花开花谢，皆是天意。”
这回答，让萧承的眉峰几不可见地一挑。
没有哭诉，没有求饶，甚至没有一丝怨怼。
平静得……可怕。
“天意？”
他玩味地咀嚼着这两个字，舌尖仿佛尝到了血腥味。
“那你觉得，今站在这里，也是天意？”
“是。”
她答得毫不犹豫。
“是臣妾的命。”
她顿了顿，抬眸，那双死寂的眼第一次首视他，吐出了后半句。
“也是臣妾的……劫。”
最后两个字，她吐得极轻，轻得仿佛情人间的呢喃。
却像一枚淬了寒毒的冰针，精准地、狠狠地刺入萧承心底最柔软的那寸血肉。
劫。
是她的劫，还是他的劫？
御书房的雕花窗棂外，一道瘦长的影子死死贴着墙壁。
皇后心腹太监常福，将耳朵压在门缝上，殿内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秘密，而是因为他听懂了那两个字里蕴含的、足以颠覆整个后宫的恐怖力量。
那不是一个才人该有的眼神。
那是妖妃，是祸水！
他握紧了拳，冷汗浸透了后背，悄无声息地退入了更深的阴影中。
殿内，萧承的指尖在紫檀龙案上轻轻叩击，一下，又一下，像是紊乱的心跳。
“后宫的女人，都想爬上朕的龙床。”
“你，倒是想躲？”
柳如烟的身体，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那是一种被看穿后的恐惧，也是被冒犯后的屈辱，演得天衣无缝。
“臣妾蒲柳之姿，不敢与宫中姝丽争辉。”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认命的苦涩，仿佛己将自己看作一件被遗弃的旧物。
“能在这深宫里，寻一处角落，看一看墙角的花，听一听檐下的雨，己是陛下天恩。”
她在用“惑心”之术，向他传递一个信号。
我与她们不同。
她们要你的权，要你的宠。
而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想要活着，看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无关紧要的美好。
这番话，如同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帝王心中那间最阴暗、最隐秘的囚室。
他见惯了贪婪与野心，这种近乎“纯净”的无欲无求，反而成了世间最致命的毒药。
“抬起头。”
他的声音变得低哑。
“看着朕。”
柳如烟依言照做。
萧承的目光像是烧红的烙铁，要将她的灵魂烫出一个属于他的印记。
“冷宫那场大火，人人都说你必死无疑。”
他一字一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为何活下来的，是你？”
柳如烟的唇边，泛起一抹极淡的、破碎到让人心口发疼的笑。
“或许，是阎王爷也嫌臣妾的命太苦，不肯收吧。”
她将一切，都归于虚无缥缈的命运，一句解释，却藏着万千血泪。
“那晚风大，吹倒了烛台。臣妾被浓烟呛醒时，恰好滚到了一处被水浸湿的角落，才侥幸……活了下来。”
她的解释天衣无缝，却又处处透着不可能的巧合。
理智在告诉萧承，她在说谎。
可在他秘术的影响下，那名为“占有”的欲念，己经彻底压倒了帝王的理性。
他宁愿相信，这是上天，不，是地狱送给他的一件礼物。
一件独一无二的，饮过鲜血、拥抱过死亡的，只属于他的藏品。
一种名为“保护”的欲望，在他心底疯狂滋生，扭曲成了更深沉的、想要将其彻底禁锢的疯狂。
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了这样强烈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兴趣。
“过来。”
萧承的语气不容置喙，带着命令的燥热。
“给朕侍墨。”
柳如烟心底冷笑一声。
上钩了。
那名为“欲望”的饵，他己吞下。
神魂深处，那股被抽离的疲惫感越发清晰，几乎要让她跪倒在地，但她的步伐却依旧平稳如初。
她走到御案前，微微躬身，白皙纤细的手指握住了那方冰冷的墨锭。
她垂着头，一缕乌黑的发丝垂落，随着她研磨的动作，若即若离地，拂过他紧握朱笔的手背。
一下。
又一下。
轻如羽毛，却也重如泰山。
萧承的呼吸，彻底乱了。
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味道”。
那不是任何香气，而是灵魂破碎后，散发出的、引人堕落的腐朽甜美。
整个御书房，只剩下墨锭在砚台上缓缓研磨的沙沙声。
以及，帝王越来越重，越来越无法压抑的，心跳。
他死死盯着她低垂的、优美脆弱的脖颈曲线，仿佛看到了最完美的艺术品上，那一道让他兴奋又着迷的裂痕。
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
萧承骤然伸出手，不是握，而是攥住了她研墨的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她的肌肤冰凉。
宛如烈火，抓住了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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