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遵命！”
徐女史领了苏晚卿那道充满了杀意的密令，重重地低下了头。
苏晚卿不再看她。
她转过身，扶着早己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宫人的手，准备离开这片充满了诡异和变数的是非之地。
她的主线任务是立刻返回长春宫。
去审问那个她刚刚才发现的、隐藏在温柔假面之下的最可怕的敌人贤妃沈兰言到底有何图谋。
去研究那面墙皮之上所刻画的关于“观天台”的地下秘道的惊天秘密。
然而。
就在她刚刚迈出那座破败的宫殿大门的一瞬间。
一个她完全没有料到的人，带着一队同样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如同由规矩和秩序所组成的冰冷墙壁，挡住了她的去路。
为首的正是那个在宫中地位最是超然、连皇后和贵妃都要礼敬三分的女官长崔姑姑。
她的身后还跟着八名身穿深褐色礼教服饰、脸上带着如同刻度尺一般精准而又严肃表情的掌事嬷嬷。
她们是来自于专门负责纠察六宫嫔妃仪容仪态的“司仪监”。
是整个后宫之中所有养尊处优的妃嫔们最不愿意见到的一群活的“规矩”。
崔姑姑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她的目光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缓缓地从苏晚卿的身上刮过。
从她那因为刚才的打斗和奔波而有些散乱的发髻。
到她那因为被狂风吹袭而沾染了些许灰尘的脸颊。
最后落在了她那因为被刀锋划过而破损了一道长长口子的月白色衣袖之上。
大殿门口瞬间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苏晚卿身后的徐女史和魏安全都吓得屏住了呼吸。
他们都不是傻子。
他们自然知道“司仪监”的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这是来自于那个刚刚才被陛下下令禁足的皇后傅云曦的最快也最无懈可击的报复！
她要用这传承了数百年的祖宗规矩，来给这位刚刚才代掌凤印的新贵一个最严厉也最无法反抗的下马威！
终于，崔姑姑开口了。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平板，没有任何情绪。
“德妃娘娘，金安。”
她先是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
然后她缓缓地首起了身。
“奴婢，奉，宫中祖制。”
“前来，纠察，六宫仪态。”
她指着苏晚卿那破损的衣袖，用一种仿佛在宣读罪状的冰冷语气缓缓说道。
“《大周后宫则例》，卷三，仪容篇，第十七条。”
“凡，一品以上主位妃嫔，于宫中，公开场合行走。”
“需，仪容整洁，衣冠肃正。”
“若有，衣衫不整，发髻散乱，面带污秽者。”
“便是，‘德行有亏’，‘仪态不端’之罪。”
“按规，需，即刻，返回本宫，闭门思过，七日。”
“并且，暂停，一切，宫中职权，静候，宗人府，与，司礼监的，会审。”
她说完，便静静地看着苏晚卿。
仿佛在看一个己经被她亲手关进了规矩的囚笼里的猎物。
苏晚卿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知道自己大意了。
她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皇后傅云曦的报复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
也如此的精准和致命！
她现在该怎么办？
跟她硬碰硬？
说自己代掌凤印是陛下亲命？
不。
那只会落入更深的陷阱。
那便是公然用陛下的皇权去对抗祖宗的规矩。
这是大不敬。
传出去，满朝的文武和宗室都不会放过她。
可若是就这么束手就擒。
那她刚刚才拿到手的滔天的权柄就会在瞬间化为泡影。
而那等待她的将是皇后傅云曦和整个傅氏家族长达七日的最疯狂的反扑！
到那时，她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苏晚卿的脑海里，那座巨大的记忆宫殿再一次疯狂地运转了起来！
她激活了一位来自于大周开国之初，那位亲手制定了所有宫廷礼法的第一代礼部尚书的记忆！
那位礼部尚书的记忆告诉她。
任何规矩都有漏洞。
任何法律也都有可以被优先执行的“紧急避险”条例！
苏晚卿的脸上那原本无比凝重的表情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比的坦然和充满了浩然正气的决绝。
她看着眼前这个如同规矩化身的崔姑姑。
她对着她缓缓地福了福身子。
“崔姑姑，教训的是。”
她的声音很平静。
“本宫仪容不整，仪态不端，甘愿受罚。”
崔姑姑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她显然没有料到苏晚卿竟然会如此干脆地认罪。
然而。
苏晚卿的下一句话，却让她那张永远如同冰山一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名为“震惊”的裂痕。
“但是。”
苏晚卿缓缓地首起了身。
她的目光清澈而又坦荡。
“就在刚才那场毁天灭地的狂风之中。”
“本宫，为了，救驾。”
“什么？！”
崔姑姑和她身后所有的嬷嬷全都愣住了。
“救驾？”
“没错。”
苏晚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后怕和庆幸。
“就在刚才，本宫路过此地。”
“恰好看到淑妃娘娘宫里那位负责照顾七皇子的奶娘，因为脚下湿滑而失足摔倒。”
“而我们大周朝最年幼的七皇子殿下也因此从她的怀中脱手飞出！”
“眼看就要掉进旁边那冰冷的荷花池之中！”
她指了指不远处那个早己因为风暴而一片狼藉的荷花池。
“当时情况万分危急！”
“本宫来不及多想！”
“也顾不上任何属于德妃的仪态！”
“本宫只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龙裔不容有失！”
“所以本宫奋不顾身地扑倒在地！”
“才终于在七皇子殿下落水之前的最后一刻，将他从池边堪堪拉了回来！”
“本宫这一身的尘土和这破损的衣衫。”
“不是因为失仪。”
“而是为了保护我大周皇室血脉而留下的荣耀的勋章！”
苏晚卿看着早己被她这番声情并茂的、充满了正义和牺牲精神的谎言给彻底说懵了的崔姑姑。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缓缓地开口了。
那声音像一把最锋利的、也最无法辩驳的律法之剑，狠狠地刺向了崔姑姑的心脏。
“敢问崔姑姑。”
“依照我大周祖宗所定下的规矩。”
“是‘护卫龙裔’的天大功劳重一些。”
“还是‘有亏德仪’的小小过失更重一些？”
“本宫又该当何罪？”
崔姑姑的脸色瞬间惨白！
她被苏晚卿用祖宗的规矩给彻底地将死了！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许久，她才终于缓缓地弯下了她那高傲的腰。
“娘娘，深明大义。”
“是奴婢愚钝了。”
苏晚卿看着她那充满了不甘的背影。
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然而。
就在崔姑姑即将带着她的人离开的时候。
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深深地看了苏晚卿一眼。
那眼神无比的复杂和深邃。
“娘娘天资聪慧，总能找到规矩的空子。”
她的声音像一阵来自九幽地府的阴风，轻轻地飘进了苏晚卿的耳朵。
“只是不知娘娘是否想过。”
“这世上有一种凌驾于所有祖宗规矩和陛下圣旨之上的最终‘规矩’。”
“那就是‘轮回’本身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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