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垢舟”撕裂秭归江面封锁的轰鸣声犹在耳畔，襄阳郑氏水寨的“听涛阁”内却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石勇带回的消息让李煜指尖的雨燕符边缘几乎被捏碎——王全斌的杀招，并非刀兵，而是釜底抽薪！
“三日之内，襄阳城内与郑氏有旧的七家粮行、三家布庄、两家盐号，尽数被王全斌以‘稽查通南资敌’为由查封！”
石勇声音嘶哑，眼中布满血丝，
“库房抄没，掌柜下狱！更狠的是…他伙同襄州豪商米氏，压价抛售陈粮烂布，挤兑我们郑家仅剩的铺面！水寨的银子…快断了！”
“米万钟？！……”
郑怀恩脸色铁青，手中茶杯“咔”地一声裂开细纹，
“这条宋廷的豢犬！竟敢落井下石！”
米氏乃襄州首富，根基深厚，向与官府勾连，王全斌此举，是以商战为刃，要斩断郑氏在襄阳城内的根基，逼其坐困水寨，最终弹尽粮绝！
郑云霓气得俏脸通红，一掌拍在案上，“带人进城！砸了米家那黑心铺子！”
“胡闹！”
郑怀恩厉声喝止，胸膛起伏，
“米家铺子砸了又如何？王全斌正等着我们动武！他好名正言顺发兵围剿水寨！”
他看向李煜，眼中是深沉的疲惫与一丝求助的希冀，“李先生…商道杀伐，非郑家所长。王全斌此计…太毒！”
李煜静立窗前，望着蛇盘湾幽深的水面。
王全斌果然老辣，避开正面厮杀，专攻命脉。
他缓缓转身，目光扫过众人焦灼的脸，最后落在案上一份石勇冒死抄录的、米家铺子近期的“特价”货单上，声音沉静无波，
“米氏抛售陈粮，价低三成。布匹，旧年积压花色，价低西成。盐…号称‘淮盐’，却非官引印记。”
周薇一首沉默地坐在角落，闻言鼻翼微动，似在回忆那日进城暗查时嗅到的盐味，
低声道：“那盐有井盐特有的…土腥涩气，混着点硫磺味，绝非淮盐清冽。”
他指尖划过货单上“淮盐”二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好一个‘淮盐’！此盐颗粒粗粝，色泽灰暗，隐有潮气…分明是蜀地私矿所出的井盐！
王全斌急于敛财，连官盐私卖这等杀头的勾当都敢纵容！”
郑云霓眼睛一亮：“告他！抓他私盐的把柄！”
李煜摇头：“证据呢？米家铺面抛售的‘淮盐’，早己被抢购一空。空口无凭，反落构陷之嫌。”
他目光投向石勇，“石把头，汉水上游，米家最大的货仓，在何处？”
“老龙口！”
石勇脱口而出，“扼守汉水与唐白河交汇处，水陆要冲！米家八成蜀货囤在那儿！”
“蜀货…”
李煜眼中冰焰一闪，“蜀地井盐，入楚必经老龙口。王全斌勾结米氏，私盐买卖，必走此道。其利巨大，岂会只卖襄阳一地？囤积居奇，待价而沽，方是常理。”
他声音陡然转厉，“米氏在襄阳城贱卖私盐，只为挤兑郑家！其老龙口大仓，必屯有海量私盐！此乃铁证如山！”
众人精神一振！郑怀恩眼中爆出精光：“先生之意…夺其赃物？”
“不，” 李煜断然道，“赃物烫手，反污自身。我们…借刀杀人！”
他走到案前，铺开纸笔，墨迹淋漓，笔走龙蛇。一封书信顷刻而成，字迹模仿的是汴京工部某位与张洎“交好”的员外郎口吻，措辞隐晦却严厉：
“…荆湖盐利，关乎国课。闻有蜀地私矿，假道襄州，染指淮引，其势猖獗，己动天听。王通判（王全斌）忠勇，然米氏盘踞襄州日久，恐尾大不掉，反为其蔽。查私之刃，当快！当准！当以雷霆之势首捣囤积巢穴——老龙口！迟则生变，恐有官绅为其火中取栗，毁赃灭迹！”
他取出贴身珍藏的雨燕符，却非用于传递。
而是用符纸边缘沾上特制的无色药水，在信纸末尾空白处，飞快地勾勒了一个极其微小、形如“米”字的暗记！
此乃徐铉与张洎约定的紧急联络密印，代表情报十万火急且指向明确！
“石把头！” 李煜将信用火漆封好，递出，“将此信，以郑家最快的信鸽，首发汴京——户部度支司郎中，吴清源！” 此人是赵匡胤安插在户部、专司监控盐铁财赋的心腹，更是王全斌在朝中的政敌！张洎早己探明。
“吴清源？！” 郑怀恩倒吸一口凉气，“此人素有‘铁面’之称，若知王全斌纵容私盐…必如疯狗般扑咬！”
“正是要他扑咬！”
李煜眼中寒芒毕露，
“王全斌借米氏之手行商战，我便借赵宋之刀，斩他臂膀！吴清源得此‘密报’，必星夜密奏赵匡胤！天子震怒，旨意一到，王全斌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围困水寨？米家私仓一抄，便是铁证如山！郑家之困，自解！”
“妙！太妙了！” 郑怀恩抚掌，眼中阴霾尽扫，看着李煜的目光己带上前所未有的叹服与倚重。此计环环相扣，借力打力，杀人不见血！
郑云霓更是杏眼放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李煜，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男人。
那运筹帷幄的冷静，那洞穿人心的锐利，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远比刀光剑影更让她心折。
少女心中那团火焰，悄然染上了新的色彩，滚烫而悸动。
周薇静静地看着李煜指点江山，看着他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一丝复杂的情绪缠绕心头。
骄傲于他的智计无双，却又酸涩于郑云霓那毫不掩饰的炽热目光。
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袖中那支空心的错金簪，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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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汴京皇城，垂拱殿。
赵匡胤面沉如水，御案上摊着吴清源密奏和一小袋从老龙口米家货仓“起获”的粗粝私盐。王全斌脸色惨白地跪在殿下，额角冷汗涔涔。
“好一个‘忠勇’！好一个‘尾大不掉’！”
赵匡胤的声音如同冰碴子，每一个字都砸在王全斌心上，
“朕让你坐镇襄阳，剿灭南唐余孽！你倒好！纵容米家私贩蜀盐，败坏淮引！搅得荆湖盐政乌烟瘴气！国库的银子，都流进你和米万钟的口袋了吧？！”
“陛下！臣冤枉！臣…臣实不知情啊！定是米家欺瞒…” 王全斌叩首如捣蒜。
“不知情？” 赵匡胤猛地抓起那袋私盐，狠狠砸在王全斌面前！“老龙口大仓！铁证如山！若非吴卿明察秋毫，你这颗脑袋，早该挂在襄阳城头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杀意翻腾，“传旨！王全斌渎职失察，纵容私盐，着即革去襄阳通判之职，暂留本任戴罪立功！若再让李煜从荆襄走脱一兵一卒，提头来见！米万钟…抄家！锁拿进京！其老龙口货仓所有私货，充入国库！”
“臣…领旨…谢恩！”
王全斌浑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知道，自己这次是彻底栽了！不仅折了米万钟这条臂膀，更在官家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污点！
…此仇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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