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无垢那金属般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水坞平台上回荡,如同审判的钟声。
三件器物在幽暗的银辉下散发着截然不同的气息:
精密转动的青铜齿轮球透着机械的冰冷与繁复;
蜡封的陶瓮沉静古拙,却仿佛封存着无形的迷障;
黑沉沉的玄胶原石则质朴无华,如同大地深处最原始的馈赠。
“三重锁…”
郑云霓看着那嗡嗡作响的青铜球,头皮发麻。
她擅使火器弓弩,对这种精密的机巧之物却一窍不通。
石勇握紧了刀柄,眉头紧锁,他更擅长的是搏杀,而非解谜。
周薇扶着摇摇欲坠的李煜,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蜡封的陶瓮吸引。
问心瓮…封答案于人心迷障…这让她心中莫名一悸。
李煜脸色惨白,左臂的麻痹感正不断蔓延,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胛的剧痛。
毒素在侵蚀他的意志,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更加炽烈的冰焰。
他挣脱周薇的搀扶,示意石勇将他扶到那三件器物前。
时间,只有一炷香!
他的目光首先扫过那不断变幻咬合轨迹的青铜齿轮球。
玄机锁…解法藏于自身转动…他凝神细看,数百个细小的齿轮如同星河运转,看似杂乱无章,却隐隐遵循着某种极其深奥的韵律。
他尝试伸出手指,想触摸那冰冷的金属表面,寻找一丝缝隙或机关。
“别碰!”
申无垢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片传来,
“锁内有簧,错触即毁!解法,在眼,不在手!”
李煜的手指停在半空。
他闭上眼,强压下毒素带来的眩晕和烦恶感,再次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纯粹的、近乎冷酷的专注。
他不再试图理解每一个齿轮的咬合,而是将整个青铜球视为一个流动的整体,观察其运转时呈现出的宏观形态变化。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青铜球在眼前仿佛化作一幅不断变幻的星图…
突然!他眼中精光爆射!
“坎位七齿,离位三转,震位逆旋!”
他语速极快,如同下达军令,“石把头!取长杆!听我号令,隔空拨动!”
石勇虽不明其意,却毫不犹豫地抓起船上一根长竹篙!
李煜紧盯着球体,口中不断报出方位与指令:
“坎七,左拨三寸!”
竹篙尖端小心翼翼地点在球体相应位置的一个齿轮边缘,轻轻一拨!那齿轮应力而转,带动周围几个齿轮改变了咬合方向!
“离三,上挑半寸!”
“震逆,首刺中心!”
随着李煜一道道精准到毫厘的指令,石勇的长篙如同最灵巧的手指,隔空拨动着关键的节点!
青铜球内部传来细微而密集的“咔哒”声,其运转轨迹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数十息后,只听“咔”的一声轻响!球体表面一处原本严丝合缝的区域,竟向内凹陷,弹出一个极其小巧的、仅容一指伸入的孔洞!
孔洞内,静静躺着一枚非金非木、刻着复杂水波纹的钥匙!
“成了!”
郑云霓忍不住低呼出声,眼中满是惊叹!
周薇也松了口气,看向李煜的目光充满了信赖。
李煜示意石勇取出钥匙,额角己布满冷汗。
解这玄机锁,耗费了他巨大的心神,毒素的侵蚀似乎又重了几分。
他强撑着,目光转向第二件器物——那蜡封的陶瓮。问心瓮…封答案于人心迷障…
“申姑娘,”
李煜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望向坞堡紧闭的大门,
“此瓮,如何解法?”
“蜡封如心障。”
申无垢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
“答案在你心中。破封,需以心火煅之。然心火过炽,则瓮毁;过弱,则不开。分寸之间,一念之差,便是永闭。”
心火煅之?
众人面面相觑。这解法虚无缥缈,比那玄机锁更令人无从下手!
李煜盯着那古朴的陶瓮,蜡封平整光滑,没有任何提示。
人心迷障…他缓缓闭上眼。
一路行来的烽烟血火、屈辱挣扎、生离死别…在脑海中翻涌。
金陵焚宫的烈焰、太湖石洞的毒誓、钱塘江口的沉舟、猿愁涧底的冷箭…
无数张面孔闪过:
青娘子决绝的背影、周薇无声的泪眼、郑云霓悔恨的目光…还有心口那道象征着新生与责任的暗金疤痕!
何为迷障?
是亡国之痛?
是复国之艰?
是这跗骨剧毒的绝望?
还是…对眼前这些因他而卷入漩涡之人的愧疚?
不!都不是!
李煜猛地睁开眼!
眼中再无迷茫,只有沉淀到极致的、如同古井深潭般的明澈与决绝!
“朕之心火…”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这幽闭的水坞中清晰回荡,
“非为焚尽过往之恨!非为灼烧前路之惧!”
他沾满血污的手,轻轻按在剧毒蔓延的左肩伤口上,仿佛感受不到那钻心的痛楚。
“只为…点燃荆棘路上,那一点不灭的星芒!”
“只为…护佑身后之人,能见唐旌重燃!”
“此火,不焚天,不煮海,只燃尽朕一身骨血,照彻…前路方寸!”
“开——!”
随着他最后一声断喝,仿佛有无形的力量降临!
那严丝合缝的蜡封,竟从内部发出“咔”的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
随即,如同冰雪消融般,蜡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软化、裂开一道缝隙!
一股清冽的、带着奇异药草芬芳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蜡封,开了!
周薇和郑云霓看着这一幕,心神俱震!
李煜那番话语,如同重锤敲在她们心上!那并非豪言壮语,而是以生命为柴薪点燃的、沉重而灼热的信念!
周薇眼中再次涌起泪水,这次是心疼与震撼交织。
郑云霓则紧咬下唇,心中那股不顾一切的追随之意,如同燎原之火,烧得更旺!
瓮内并无钥匙或机关图纸,只有一束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通体金黄、根须缠绕如龙、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植物——正是救命的金线石斛!
还有一张薄薄的素笺,上面清隽的字迹:“金线至阳,玄胶至阴。阴阳相济,毒淤自化。慎之。”
李煜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示意周薇小心收起石斛,目光转向最后一件器物——那块黑沉沉、形状不规则的玄胶原石。
玄胶石,蕴生门于至拙至朴。
经历了玄机锁的繁复和问心瓮的煎熬,这最后一件器物,反而显得格外简单。
它没有机关,没有谜题,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冰冷原始的气息。
李煜没有看它,反而抬头望向坞堡紧闭的大门,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力量,
“申姑娘,‘玄机’可解,‘问心’己开。这最后一块‘玄胶石’,解法不在石,而在人。”
坞堡内一片沉寂。
李煜继续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玄胶,乃天地造化所钟,至坚至韧,可塑万象。然其性至阴至寒,畏潮惧磁,更惧…人心之疑,如同冰封渊薮,再巧夺天工之器,亦难破心中桎梏。”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沉重的叩问,
“申氏机关,神鬼莫测!‘无垢’之舟,足令江河失色!然此等惊世之艺,难道就甘心永世藏于这暗无天日的水坞之中?难道就甘心,让那些沾满申氏先祖心血与屈辱的图纸,随着王全斌之流的铁蹄,一同化为齑粉,湮灭于尘埃?!”
坞堡内,似乎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压抑的抽气声。
李煜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穿透厚重的石门,
“至拙至朴,非藏锋敛锐!而是返璞归真!以这玄胶为钥,开启的,非是区区坞堡之门!而是申姑娘心中那扇被血仇与疑惧冰封的…心门!”
“申氏机关,当光耀于世,而非陪葬于仇!此石在此,便是申姑娘心中…那一点未冷的热血!那一点…不甘沉沦的星火!”
“生门,在你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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