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无声，覆盖着郑氏绸庄幽静的别院。
檐下冰棱垂挂，折射着惨淡的天光。
周薇的房间里炭火烧得正旺，药香弥漫。
她依旧昏睡着，素白的面容在锦被间脆弱得如同薄胎瓷，唯有微蹙的眉心透露出梦境深处的惊涛骇浪。
李煜坐在床边，指腹一遍遍轻柔地拂过她冰凉的手背，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渡过去，驱散那盘踞不去的寒魇。
窗外雪光映着他下颌紧绷的线条，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沉凝。
门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石勇魁梧的身影立在门边，声音压得极低，
“主上，钱伯来了。”
李煜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沉睡的周薇，替她掖紧被角，起身走出暖意融融的房间。
寒气扑面，让他精神微微一凛。
书房内，气氛却比屋外更冷。
钱伯通山羊胡微颤，将一张薄如蝉翼、浸过特殊药水的素笺递到李煜面前。
素笺上，以松烟墨写就的蝇头小楷，在烛火下显影出令人心悸的内容，
雨燕折翼，符陷樊笼。旧宫影动，澄心寒潭。玉鉴蒙尘，慎启。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扎在李煜心头。
雨燕符被彻底破解掌控！
汴京徐铉这条维系北地的命脉，断了！
旧宫之内，澄心堂暗桩最后的据点——“寒潭”秘点，竟也暴露了！
而“玉鉴蒙尘”…
李煜的指尖无意识抚过袖中那枚温润的玄胶玉锁。
这是警告，澄心堂最后的守护者“玉鉴”，恐怕也己落入敌手，甚至…叛变？
一股寒意自脊椎窜起，比金陵的冬雪更刺骨。
“这讯…从何而来？”
李煜声音低沉，听不出波澜。
“是老朽埋在旧宫采买司的一个哑婆子。”
钱伯通声音发紧，
“今早她借送菜之机，将这素笺塞进一筐冬笋底下。那婆子…是当年受过娥皇娘娘恩惠的旧人。”
他提及周娥皇时，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李煜。
周娥皇…李煜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酸楚。
大周后的余泽，竟成了此刻唯一的火种。
他展开金陵旧宫城的精细舆图，指尖落在西北角一片标注着“太液池”的区域。
“寒潭”，就在太液池底。
那是他当年以帝王之权，耗费巨资，引活水暗渠构建的绝密所在。
入口机关，唯有他、周娥皇和“玉鉴”三人知晓。
如今，竟也暴露了！
皇城司的渗透，己到了何等恐怖的地步？
“察子的暗桩，可有异动？”
李煜问。
“盯着！死死地盯着！”
钱伯通脸上肌肉抽动，
“绸庄前后门、巷口茶摊、甚至对面绣楼的窗户后…都有眼睛，却按兵不动！老朽…老朽觉得，他们像是在等！等我们…自投罗网！”
恐惧让他的声音带着颤音。
等！
等他们去探查“寒潭”！
等他们激活那可能早己被掌控、甚至布下致命陷阱的旧日秘点！
一张无形的罗网，以澄心堂为饵，早己在旧宫深处张开，只待他们踏入！
绝望的气息在书房弥漫。
石勇握紧了拳头，骨节爆响，眼中是困兽般的焦躁。
潜入旧宫，激活暗桩，获取前朝遗留的最后资源与人脉——这本是金陵之行的核心！
如今，这条路被彻底堵死，甚至变成了死局！
李煜的目光，缓缓移向书桌一角。
那里，静静躺着申无垢的“千机凤凰匣”。
乌黑的匣身在烛光下流转着冰冷神秘的幽光，表面细密的鳞片状机括纹路，如沉睡巨兽的鳞甲。
焚城之火…
金陵水道…轰天雷…
匣开之日…
屈灵均昏迷前转述的申无垢的交代，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回响。
这匣子里，封存着申无垢对宋廷最极致、最疯狂的复仇之火！
或许，也是此刻绝境中，唯一能撕裂这张罗网的…利爪？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那冰冷的金属。
一股奇异的、混合着机油与硝石气息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
他闭上眼，心口玄胶玉锁传来温润的安定感，与匣身刺骨的冰冷形成奇异的对抗。
脑海中，金陵水道纵横交错的图景飞速掠过，与申无垢精妙绝伦的机关术推演图交织、碰撞…
良久。
李煜猛地睁开眼！
眼底的疲惫与沉凝被一种近乎狂热的、孤注一掷的锐利光芒取代！
“石把头！”
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备小船！今夜子时，探太液池！”
石勇和钱伯通同时骇然失色！
“主上！不可！”
石勇急道，
“‘寒潭’己是陷阱！察子必然重兵埋伏！这是送死！”
“是啊东家！三思啊！”
钱伯通声音发颤。
“谁说要去‘寒潭’？”
“哼……哼哼……”
李煜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他重重敲在舆图太液池的注水口——“金水河”的标记上，目光却死死锁着手中的千机匣。
“我们去…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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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 太液池 金水河口
夜色如墨，细雪未停。
太液池早己结了一层薄冰，在黯淡的星月下泛着死寂的幽光。
池畔琼楼玉宇的轮廓在黑暗中沉默矗立。寒风卷过枯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一艘蒙着黑布的简陋小舟，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破薄冰，靠近金水河汇入太液池的狭窄河口。
此处远离宫苑主体，荒僻阴森，只有几座废弃的水车坊黑黢黢的矗立在岸边。
李煜与石勇伏在船底，皆是一身紧贴的黑色水靠。
刺骨的冰水寒意透过水靠渗入骨髓。
石勇肩头旧伤虽被申无垢特制的鱼脂胶布紧紧封住，仍传来阵阵刺骨的酸痛。
他咬着牙，警惕地扫视着死寂的西周，手中紧握精钢分水刺。
李煜则全神贯注于手中的千机凤凰匣。
他按照一种极其复杂、仿佛蕴含着星辰轨迹的特定顺序，指尖在匣面那些细密的鳞片纹路上快速而精准地拂过、按压、旋转。
动作时而轻如鸿毛，时而重若千钧。
每一次触碰，鳞片下都传来极其细微的、精密的机括咬合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
汗水混合着冰水，从李煜额角滑落。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差错。
这千机匣的开启之法，蕴含了申无垢机关术的最高奥秘，也承载着她焚城的杀意。
稍有不慎，匣毁人亡是小，惊动守卫，万事皆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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