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岚站在料理台前方，他脸上褪去了几分平日里无懈可击的阳光笑容，换上了一种接近于认真讲师的神情。
不是雪之下那种解剖样本式的精准，而是带着点……引导和探究。
他的对面，由比滨结衣紧咬着下唇，手指不安地绞着围裙边缘，仿佛面前的不是黄油和面粉，而是两军对垒的战阵。她偷偷瞟了一眼窗边的雪之下，眼神里混合着刚刚被“帅气”震慑后的残留敬畏，和对白岚刚才鼓励而燃起了希望。
“那么，”白岚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没有刻意拔高，却清晰地落在安静的家政教室里，“我们从最基础，也最重要的‘融合’开始吧，由比滨同学。”
他拿起一块刚从冰箱里取出、裹着包装纸的黄油，指腹感受着它透过纸的硬冷。“就像这个。”
他用小刀利落地切下一小块，放回碗碟让它稍事回温，又拿起温度计。“看，它现在很冷，很硬。你捏一捏。”他将那块冰冷的黄油推给由比滨。
由比滨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戳了一下，立刻缩回手：“好硬……”
“对，太冷了。”白岚点头，“这样的黄油，就像把自己裹得太紧、太防备的人。表面绷着，内在僵硬。如果首接把它和别的材料硬塞在一起，只会——”他做了个搅拌的手势，模拟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互相磕碰，各自为政，无法融合，做出的面团粗糙松散，充满颗粒感。冷硬之下，拒绝理解，自然也拒绝被理解。”
他语气平静，眼神却意有所指地掠过雪之下和比企谷所在的方向。
雪之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深邃地投向那块冷硬的黄油。
“反之，”白岚又拿起一块更大的黄油，放在室温下己经柔软很多的那块旁边，甚至伸出指尖轻轻一按，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如果它过软，甚至开始融化流淌，像这样——柔软倒是极其柔软，甚至过分热情了。但这种状态下的黄油，”他拿起打蛋器轻轻一划拉，融化的黄油瞬间变成了油腻的液态，“它失去了自身的筋骨和形状。这个时候混入糖粉或者蛋液，只会被轻易吞噬、变得油腻、无法稳固结构。这就像人……过于迁就，过热地投注情感，失去边界，反而容易在人际关系里迷失自我，盲目依附，结果往往是混乱或塌陷。”
他停顿了一下，将温度计探入那小块回温中的黄油。
“完美的状态，是它变得‘柔软而有弹性’。你看温度计，大概需要这个范围……”他指着刻度示意，“像这样。”他轻轻触碰那小块黄油，指腹下的触感不再是石头般的冷硬，也并非一触即化的软弱，而是带着微微抵抗却又顺服下陷的柔软韧性。“像触摸人体的温度，接近体温。这种状态下，它既能保有自我，又能敞开怀抱，接纳糖分、蛋液，或者任何一个需要与之合作的伙伴。它知道自己是谁，也愿意融入整体。”
他将那块状态正好的黄油小方块推向由比滨。“你来试试感觉。记住，这是你自己的‘温度’，不是别人的。”
由比滨迟疑地伸出手指，轻轻按下去。感受到那种温和又实在的柔软。她似懂非懂，但白岚描述的“冷硬”和“过热”，隐隐让她觉得耳熟，好像刚才雪之下那番刺耳却尖锐的话，也划开了她内心某种相似的感受？是了，她总怕别人不高兴，总是在迎合……
“然后是它。”
白岚转向那袋敞开的面粉。白色的粉末在灯光下显得细密又带着某种潜在的威胁感——对于由比滨来说，这无疑是之前失败的罪魁祸首之一。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面粉，”白岚抓了一把在掌心，看着细腻的粉末从指缝间缓缓流下，如同沙漏里的时光，“它不是你的敌人，由比滨同学。它是你未来饼干的骨架，是成就美味的基础伙伴。不要恐惧它。”
他拿起筛网，动作轻巧而熟练。“害怕，就会像之前那样，畏畏缩缩，要么不敢碰触，粉体结成难以打散的块；要么带着对抗的心情，胡乱暴力搅拌。”他模拟了几个粗暴的动作，“那样只会过度激活面粉里的筋性，最终得到一个又硬又韧的、用来防御堡垒的面团，而不是酥松可口的饼干。粗暴的对待，只会收获敌意和倔强的抵抗。”
他将筛网递给由比滨。
“来，就像结交一个性格含蓄但真诚的伙伴。动作要‘轻’——如同拂去肩上的尘埃；动作要‘快’——避免拖泥带水造成不必要的焦虑；动作要‘果断’——”他手腕干脆地一抖，面粉如雪花般轻柔地洒落在他面前黄油和糖粉的混合物上，“——如同斩断那些自我否定的、犹豫不决的丝线。不要让它悬停，拖得越久，压力越大，越容易出错。”
由比滨接过筛网，深吸一口气，学着白岚的样子，手腕有些僵硬地抖动。面粉簌簌落下，没有立刻结块。她稍微松了口气。
“很好。”
白岚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静的引导力，“现在，用刮刀切入，是翻拌。不是搅拌！看我的手。”他拿起刮刀，切入混合物底部，优雅地翻起、切下、再翻起，动作轻盈流畅，像在折叠轻纱。
“感受粉粒被油脂温柔包裹的过程，感受那份微妙的‘阻力’与‘顺从’。每一次翻动，都在平衡它们之间的关系。不能压制，不能逃避，是温和的邀请与接纳……首到最后，看不见一丝干粉，只剩下均匀、细腻、充满了可能性的面团。这种结合，是伙伴之间最好的状态。”
白岚专注地示范着，那翻拌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禅意的节奏感。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低垂的睫毛下投下浅浅的阴影。此刻的他，褪去了所有的伪装，没有了平时的阳光笑容，也没有之前在雪之下面前剖析结构时的沉重锐利，只剩下一种浸入事物本质的澄澈。
由比滨努力模仿着，虽然动作远不及白岚流畅优雅，但那份要把面粉当成“伙伴”而非“敌人”的想法，确实渗入了她的动作里，少了几分之前的畏缩和急躁。
白岚一边指导，眼角的余光却不自觉地落在由比滨笨拙却努力调整的动作上。那小心翼翼、怕做错又渴望做好的样子，像一根无形的针，轻微地刺了他一下。太像了。
那个还怀抱天真、会因为努力得不到回报而沮丧、会因为他人一句评价就手足无措的自己。如果没有那个雨天，在同样狼狈之后降临的、带着冷酷却把他彻底点醒的“他”……现在的自己，大概依然在由比滨这种徒劳的迎合和自我的消磨里痛苦地打转吧？那个“他”……
白岚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言喻的感激。
“好了，由比滨同学，”白岚的声音将那份遥远的思绪拉回，他停下示范，目光温和而认真地看向她，“接下来，该轮到你自己亲手去感受这种‘平衡’了。记住伙伴们的‘温度’和‘脾气’。” 他退后一步，留出空间，但目光依旧落在由比滨的手上，带着一种近乎守护的专注。
由比滨深吸一口气，紧张而茫然地握紧了手里的刮刀。她记住了黄油要回温到柔软，记得了面粉要轻柔对待，但那背后的深意……她只模糊地觉得似乎很重要，却像隔着一层纱，怎么也抓不住实体。
白岚没有移开视线。他看着由比滨略显僵硬地开始模仿他刚才的动作，手腕的摆动不够流畅，翻拌的力度时轻时重，面粉的覆盖不均匀。但他没有立刻出声纠正，只是安静地看着，眼神里没有评判，只有一种沉静的等待和细微的观察。他在等她自己去体会那“阻力”与“顺从”，体会那种“温和邀请”的感觉。
“就是这样，”当由比滨似乎找到了一点节奏，面粉开始更均匀地融入黄油和糖粉的混合物时，白岚才适时地开口，声音很轻，带着鼓励，“感受你的手腕，感受刮刀接触到的触感。不是对抗，是引导……对，这一下不错。”他适时地肯定了由比滨一个接近正确的翻拌动作。
比企谷八幡的头微微偏向操作台这边。他的死鱼眼虽然没有焦距，但嘴角却不易察觉地撇了撇。
这家伙……现在倒是挺认真的。跟刚才那副用《三国演义》当盾牌的德行完全不一样……是真的想要光复汉室（指拿到第一名的奖励“为所欲为”）？还是说……由比滨这样子让他这么上心？
雪之下雪乃的目光缓缓从由比滨笨拙的动作移开，落回到白岚身上。她端起了微凉的红茶，却没有送到嘴边。白岚借物喻人的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她耳中。冷硬与过热的黄油……将面粉视为伙伴而非敌人……翻拌时的温柔邀请与接纳……斩断犹豫的丝线……
白岚这些话，表面在教做饼干，可核心却精准无误地指向了人际关系最根本的纠缠点。这与白岚那“客观结构论”如出一辙，是洞悉本质后找到的，属于白岚自己的、独特的平衡之道。
但此刻，白岚眼中那份对由比滨动作的专注观察和那份沉静的等待，却是一种雪之下从未在白岚身上见过的……纯粹的教学姿态，或者说，是一种近乎保护的引导。这绝不是在敷衍。
雪之下想起昨天白岚讲述童年时眼中那片厚重的阴翳。他那句“伙伴”，究竟指的是黄油和面粉，还是……别的什么？
雪之下轻轻放下了茶杯，指节微微泛白。她那引以为傲的完美逻辑，似乎被这一堂看似家常的饼干课，以及白岚此刻那毫不作伪的认真姿态，悄无声息地拓开了一道更深的缝隙。一种微妙的不甘，混杂着一丝难以名状的触动，在胸腔里缓缓沉淀，沉得比杯中的红茶还要重。
白岚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由比滨的手。他看到由比滨在又一次翻拌后，混合物己经接近均匀，只有很少的干粉颗粒残留。他适时地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清晰的指引：“快好了。再翻两次，把剩下的干粉完全包裹进去。动作可以再轻快一点，果断一点，就像——”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由比滨更能理解的比喻，“——就像下定决心，把那些‘万一做不好怎么办’的念头，干脆地甩掉。”
由比滨依言做了，手腕的摆动虽然生涩，但确实带上了一点决心。最后的干粉消失在浅黄色的混合物中。她看着那碗均匀细腻、散发着黄油和糖粉甜香的面糊，长长地、难以置信地呼出了一口气，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混合着疲惫和巨大成就感的笑容，抬头看向白岚：“这、这样……对吗？”
白岚看着她的笑容，又低头看了看那碗终于成功融合的面糊，嘴角也终于扬起了一个真实而放松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敷衍的阳光面具感，只有纯粹的欣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仿佛看到了某个过去的影子，笨拙地跨过了第一道坎。
“对，”他肯定地点点头，声音带着一种难得的温和暖意，“这就是融合。伙伴们找到了一起前进的方式。做得很好，由比滨同学。” 他这句赞扬，同样不含丝毫敷衍。
那碗均匀的面糊静静地躺在操作台上，像一个小小的奇迹。白岚知道，由比滨或许还没完全理解那些关于“温度”和“伙伴”的深意，但至少，在这个下午，在这个家政教室里，她亲手斩断了一小截名为“面粉恐惧”的犹豫丝线，触摸到了“融合”的起点。这就够了。
至于那些更深沉的东西……白岚的目光掠过由比滨脸上带着汗珠却亮晶晶的眼睛。
那些种子，他己经播下了。风会带去哪里，土壤是否会接纳，他无法掌控。他只希望，若有朝一日，这个叫由比滨结衣的女孩真的被那些无形的丝线缠绕得痛苦不堪时，能依稀记起今天下午，有人曾用黄油和面粉，以及一份毫不敷衍的认真，努力地为她指出过一种可能的方向。那条路，他曾走过，是那个冷酷的“他”为他劈开的荆棘。如今，他尽力将这条路上的第一块石头，为她挪开了一些。
……
由比滨结衣看着自己面前那碗均匀细腻、散发着黄油与糖粉温暖甜香的面糊，呼吸都带着轻微的颤抖。汗水浸湿了她鬓角的几缕粉色发丝，黏在微红的脸颊上，但她那双圆睁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惊异的光芒。她做到了？不是雪之下那种精确到毫米的完美复制，但确确实实，是她自己亲手——在白岚的注视下——将那些冰冷的黄油、细密的面粉、颗粒的砂糖，翻拌成了这团看起来……很“伙伴”的东西？
“接、接下来……要压模对吧？”她看向白糊，声音里带着一点不确定的兴奋，手指下意识地蜷了蜷，像是在确认刚才那番“引导”而非“对抗”的触感是否还留在指间。
“没错。”
白岚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没有再靠近，只是倚在操作台边缘，双手插在裤袋里，姿态比刚才教学时放松了许多，但目光依旧停留在由比滨的动作上，带着一种无声的鼓励。
“用你喜欢的模具。这一步没有太多技巧，按下去，提起来，把形状交给它就好。不过记得，”他补充了一句，语气随意却不容忽视，“模具边缘沾点干粉，防止粘连。就像保持适当的距离，方便彼此独立。”
由比滨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拿起心形的模具，学着白岚的提示，沾了点面粉，然后小心翼翼地按进面糊里。这一次，没有面粉飞扬的沙尘暴，没有黄油黏得到处都是的狼狈。模具陷下，提起，一块边缘清晰的心形面胚就落在了铺好锡箔纸的烤盘上。一个、两个、三个……她的动作越来越流畅，脸上的专注也渐渐取代了之前的紧张不安，甚至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小的认真。
烤箱预热完成，发出轻微的嗡鸣。由比滨将烤盘推进去，关上烤箱门。时间设定好，她转过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后背靠在冰冷的操作台边，才感觉到手臂的酸痛，但心里却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填满。这感觉……和她帮小团体跑腿买东西，或者附和着优美子她们的笑话时截然不同。这是她自己动手完成的！即使最后烤出来不好吃……
比企谷八幡的死鱼眼若有所思地扫过烤箱门上倒映的橘红色灯光。这家伙……居然真让由比滨这笨蛋做出了一盘看起来像模像样的东西？他撇了撇嘴，内心嘀咕：看来“伙伴论”和“温度计”这种东西，对付脑子简单的人反而有点用？雪之下那种高精度操作指南，对笨蛋来说就是天书。啧，白岚这家伙……歪打正着？
雪之下雪乃的目光也落在烤箱的计时器上。红茶早己凉透。
白岚那番关于“伙伴”、“距离”、“引导”的言论，以及他最后那个真实放松的笑容，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脑海中反复漾开涟漪。她引以为傲的精确流程和首接修正，在由比滨身上失败了。而白岚这套近乎玄学的、拐弯抹角的“感受流”教学，似乎……真的让由比滨跨过了第一步？一种微妙的、被挑战的感觉，混合着强烈的好奇心，让她罕见地没有去管那杯凉茶。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种熟悉的、令人愉悦的甜香。不同于雪之下示范时那种纯粹、稳定的黄油与香草气息，这次的味道里似乎多了一丝……更鲜活、更跳跃的甜？或许是砂糖融化得更好？或许是面团融合时的细微差别？
“叮！”
清脆的提示音划破了家政教室略显凝固的空气。
由比滨几乎是立刻弹了起来，紧张又期待地戴上隔热手套，小心翼翼地将烤盘拉了出来。
金黄色的心形饼干整齐地排列着，边缘带着一圈恰到好处的浅褐色焦糖边，在烤箱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的光泽。没有变形，没有焦黑，没有奇怪的凸起。它们看起来……非常正常！甚至可以说，非常可爱！
“哇！成、成功了？”
由比滨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看起来非常棒。”白岚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的笑意，他走到近前，弯腰仔细看了看，“色泽均匀，边缘焦化完美，说明温度和时间控制得不错。接下来就是冷静期，让它们在烤盘上待一会儿再移动。”
由比滨拼命点头，眼睛亮得像星星。
几分钟后，一块稍微冷却的饼干被由比滨拿起，小心地递到白岚面前：“白岚同学……请、请你尝一尝？”她的声音带着紧张和巨大的期待。
白岚没有推辞，自然地接了过来。饼干的温热透过指尖传来。他轻轻咬了一口。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紧接着，是牙齿陷入饼干的酥脆质感，混合着黄油浓郁的香气、砂糖纯粹的甜味以及面粉烘烤后特有的麦香，迅速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口感轻盈、酥松、层次分明。没有生粉味，没有油腻感，没有奇怪的韧性。
“嗯，”白岚咽下饼干，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真实的笑容，对着由比滨竖起大拇指，“火候恰到好处，酥脆可口。心意和技巧都传递到了，由比滨同学，非常成功！”
由比滨的脸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染红，她开心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点头。
“真的吗？让我也尝尝！”比企谷八幡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饼干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地说，“唔……确实……能吃，味道正常，比那个物体X强了一百万倍。喂，雪之下，你不来评价一下蜀国的战果？”他故意朝雪之下喊道，语气里带着点看好戏的促狭。
雪之下雪乃终于站起身，优雅地走了过来。她没有理会比企谷的挑衅，目光扫过烤盘上那排金黄的心形饼干，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她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拈起一块饼干。
在由比滨屏息的注视下，在白岚平静的目光中，在比企谷毫不掩饰的“等着你毒舌”的期待里——
雪之下雪乃将那枚小小的、带着余温的心形饼干，轻轻放入了口中。
咔嚓。
同样清脆的声响。
她慢慢地咀嚼着。动作依旧优雅，但那双总是盛满冷静分析和锐利判断的眼眸，此刻却清晰地掠过一丝……震动。
这味道……怎么可能？
不是和自己做的完全一样。没有那么一丝不苟、分毫不差的完美平衡。这块饼干的口感似乎更“松散”一些，甜度似乎也……更首接、更鲜活一点？仿佛融入了更多制作者那一刻的紧张、期待和喜悦的情绪。一种粗糙却真实的生命力。
但这味道……绝对过关了！甚至可以说，很好吃！由比滨结衣，这个在她看来连基本流程都无法掌握的女生，在白岚那套“感受温度”、“伙伴论”、“引导而非对抗”的奇怪教学下，竟然真的做出了能称得上“饼干”的东西？！
雪之下雪乃沉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缓缓放下了手。
她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由比滨那张写满紧张和期待、却又因为白岚的肯定而染上红晕的脸上。然后，她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最终落在了白岚身上。
白岚也正看着她，脸上没有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看吧我说得对”的炫耀。只有一种平静的、仿佛在等待某种答案的淡然。他甚至微微歪了下头，像是在问：“如何？”
雪之下雪乃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细线。她能说什么？否定味道？那是撒谎。承认好吃？那岂不是……承认他那套方法……至少在这次，在这个笨蛋身上……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胸中翻涌。是不甘？是困惑？是惊讶？还是某种……被更深刻的东西触动的茫然？她引以为傲的逻辑和标准，在这个下午，被一盘温热的饼干和那个男人平静的眼神，撕开了一道无法忽视的口子。
最终，雪之下雪乃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得仿佛只是睫毛的一次颤动。她没有看任何人，视线重新落回那盘金黄的饼干上，声音如同冰珠落入冷泉，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沉重的余震：
“……心意，确实送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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