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艇甲板。午后。海风有点咸。
白岚懒洋洋地歪在躺椅上，额头上那块创可贴格外显眼，像是被什么凶器精准命中过。他手里也拿着根钓竿，但眼神明显没聚焦在鱼漂上，望着远处起伏的海平线，有点放空。
旁边，上城渚坐着个小马扎，姿势居然还挺标准。他那头红褐色的中发被海风吹得稍显凌乱，暗红色的瞳孔专注地盯着海面。身上穿的不是校服，而是件剪裁考究的复古风亚麻衬衫，配卡其色休闲裤，腕上一块简洁低调的手表。富哥的假日休闲，透着一股子不经意的讲究。他脚边还放着个精致的保温杯，里面估计是热茶。
“没想到啊，白岚，”上城渚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点少年气的清朗，还有一丝调侃，“以一敌百的白岚，额头上也挂彩了？让我猜猜…是那些被你收拾过的小混混气不过，搞偷袭了？”
白岚连眼皮都懒得抬，嗤笑一声：“呵，就他们？借他们三个胆子也不敢。至于这个…”他抬手用指节轻轻碰了碰创可贴，“啧，纯粹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美人关？”上城渚终于转过脸，那张漂亮得带点精致感的脸蛋上写满了兴趣，“说说？”
“我不是跟你提过吗，”白岚调整了下躺姿，让脖子更舒服点，“我被我那爱管闲事的班主任，平冢静老师，强行塞进了一个奇葩社团。”
“嗯哼，记得。你说想还人情。”
“是啊。然后呢，去了发现那社团里还有个女生，”白岚语气平淡，像是在讲别人的事，“雪之下雪乃，就我学校挺出名发那个高岭之花。当然，跟传说中的森岛遥学姐那种‘高岭之花中的高岭之花’没法比啦。”
“森岛遥？噢——你们学校那位传说中的女神级学姐啊。”上城渚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呢？讲重点。”
“急什么。”白岚瞥了一眼自己纹丝不动的鱼漂，“重点就是，这‘侍奉部’名字挺唬人，实际就是帮人解决麻烦。后来还进来了个女生，由比滨结衣。至于我头上的工伤？”他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说出来跟三流轻小说似的。我感觉我成了上条当麻你知道吗？就开门必撞福利那种体质。”
他顿了顿，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离谱的事：“简单讲，我推开社办门，里面两个女生正在换衣服。就那一瞬间，‘砰’！后进来的那个女生由比滨，抄起网球拍就给我来了个全垒打。然后？然后我再睁眼，就看见医务室那万年不变的天花板了。” 白岚说完，长长叹了口气，把钓竿随意地往旁边的支架上一靠，“我这倒霉劲儿，简首能去演倒霉熊续集了。最气的是，跟你在这儿吹了两小时风了，鱼呢？影子都没见着！我俩空军大王头衔是焊死了是吧？”
上城渚闻言，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好看又促狭的弧度。他也把自己的钓竿放下，学着白岚的样子往后一靠，双手枕在脑后。阳光落在他暗红的眸子里，闪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光。
“是啊…它们今天可能集体请假了吧，”他慢悠悠地说，目光投向船舷边聒噪盘旋的几只海鸥，“大概也被哪个冒失的女生用网球拍……打晕了？”
话音刚落，一只胆大包天的海鸥猛地俯冲下来，尖喙精准地叼走了白岚鱼钩旁边充当诱饵的一条小杂鱼残骸，得意地鸣叫着飞走了。
“Fuck！”白岚和上城渚几乎是同时对着海鸥消失的方向骂出了声，随即又互相对视一眼。
看着对方额头贴创可贴和自己空空如也的钓桶，两个少年脸上那点假装的恼怒瞬间绷不住了，一起在咸湿的海风和嗡嗡的马达声中，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倒霉，大概也是某种默契。
看着海鸥得意远去的背影，白岚和上城渚对视一眼，再次爆发出无奈又带着点自嘲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海面上回荡，冲淡了“空军”的挫败感。
“算了算了，”白岚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重新瘫回躺椅，“看来今天这片海的鱼都去参加海鸥的派对了。”
上城渚也笑着摇头，重新拿起保温杯抿了口热茶。他红褐色的发丝被海风吹拂，暗红的眼眸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转向白岚额角那块显眼的创可贴。
“话说回来，”上城渚的声音带着点少年气的清朗和好奇，“你头上这个‘勋章’，后续怎么样了？那两位‘美人关’的女主角？”
白岚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抬手轻轻碰了碰创可贴，语气带着一种混合着无奈、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扰：“啧，别提了。这才是最让我们都感到麻烦的部分。”
他叹了口气，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海面：“她们……好像都想把这件事翻篇过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我看了是真看了，这点没法否认。但说实话，那尺度……其实也就跟泳衣差不多吧？夏天海边不都这么穿？”他试图用一种“客观”的语气描述，但眼神里还是透着一丝不自在。
“但问题不在这儿，”白岚的声音低沉了些，“关键在于，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那个由比滨，第二天红着眼睛跟我道歉，说她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要打我，就是……就是吓到了。我还能说什么？我当然没怪她，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他想起由比滨那副泫然欲泣、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也生不起气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上城渚挑了挑眉，语气带着点调侃，但眼神里是纯粹的关心，“跟以前一样，该干嘛干嘛不就完了？多大点事儿。”
“你这话说的，”白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看了，我不得负责吗？至少得好好道个歉吧？这是基本的礼貌问题。”
“但你就看那么一点，”上城渚摊手，一脸“不至于吧”的表情，“而且按你说的，跟泳衣差不多，那你去海边岂不是要道一路的歉？”
“这能一样吗？！”白岚差点从躺椅上弹起来，“那是意外！而且……而且那是她们俩！”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别扭，“雪之下那眼神，你是没看见……冷得能冻死人，但意思很明确：‘闭嘴，我不想提这件事，一个字都别提。’我要是凑上去道歉，怕不是要被她的眼神凌迟处死。”
他回想起雪之下雪乃那副强装镇定、但耳根通红、眼神锐利如刀的模样，仿佛他敢提一个字，下一秒就会被“物理删除”。
“至于由比滨同学……”白岚的表情更加无奈了，“她脸红的跟熟透的番茄一样，看到我就躲，眼神飘忽得跟受惊的兔子似的。我倒是想找她聊聊，至少让她别那么愧疚，但看她那样子，我还没开口，她估计就能原地蒸发掉。想聊也聊不了啊。”
白岚长长地叹了口气，把身体更深地陷进躺椅里，仿佛要把自己藏起来：“所以现在就这样僵着了。她们想翻篇，我也只能配合着翻篇。但总觉得……有点别扭。好像有道看不见的墙竖在那儿了。”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额角的创可贴显得有些刺眼，“时间……大概只能等时间冲淡了吧。希望她们能快点恢复正常，别因为我这个倒霉蛋影响了心情。”
海风轻轻吹拂，带着咸湿的气息。游艇的马达发出低沉的嗡鸣。上城渚看着好友脸上那少见的、混合着困扰和一丝歉意的神情，没有再调侃。他端起保温杯，又喝了一口茶，红褐色的眼眸望向远方海天一色的交界线。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有些飘忽，“那就……交给时间吧。”
上城渚放下保温杯，红褐色的眼眸带着一丝玩味和认真，转向白岚：“那么，抛开刚才那件‘意外’，你对那两个女生本身……是怎么看的？雪之下雪乃，还有由比滨结衣？我倒是能给你出谋划策，前提是你得让我知道你的想法。”
白岚沉默了几秒，目光依旧落在远处的海平线上，手指无意识地在躺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海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他思绪的涟漪。
“你知道我的，”白岚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带着他惯有的那种剖析般的冷静，“不了解之前，我不会妄下定论。不过，我倒是能说点我确定了解和知道的。”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上城渚，眼神深邃：“先说雪之下雪乃吧。她是个极其……别扭又矛盾的人。正是这种矛盾，反而让我看得更清楚。”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精准的词汇，“她的内心，远非外表看起来那么坚不可摧，强大到无懈可击。她会害怕——不是对物理伤害的恐惧，而是对未知、对失控、对暴露软弱的恐惧。她会害羞，虽然她掩饰得极好，用冰冷和毒舌武装自己，但偶尔流露出的那点无措，就像冰层下的暗流。她会掩饰，用层层叠叠的逻辑、完美的姿态和拒人千里的冷漠，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
白岚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眼神带着洞悉的光芒：“甚至……因为我之前无意间说的一些话，她差点把我当成了同类。我能清晰地勾勒出她曾经可能遭受过什么——那种被孤立、被嫉妒、被恶意包围的经历。她就是个被伤害过的孩子，只不过她选择的不是哭泣或逃避，而是用最坚硬的冰墙把自己隔绝起来，拒绝任何可能的靠近和伤害。她的强大，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极致的防御姿态。”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在陈述一个经过反复验证的定理：“所以，她表现出来的高傲、毒舌、完美主义，都只是那堵冰墙的组成部分。理解这点，就能理解她很多看似不近人情的行为。”
“至于由比滨结衣……”白岚的语气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剖析，而是带上了一点……复杂的温度？“我没跟你详细讲过吧？我过去……其实是个很笨拙、很在意别人眼色的人。”
他微微垂下眼帘，声音低沉了些，像是在回忆一段尘封的往事：“那个时候的我，清澈、热切，带着一种近乎愚蠢的诚恳。我对所有人都心怀友善，试图用最纯粹的真诚去交换真诚。我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每一段关系，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总是在乎别人的看法远胜过在乎自己。我用尽全力去帮助我能帮助的任何人，不求回报，甚至心甘情愿吃亏，总觉得付出真心就一定能收获尊重。我相信书本里教的善良，相信老师说的友爱，相信世界本该是那样运行的。”
白岚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清晰，看向上城渚，嘴角勾起一个带着点自嘲和理解的弧度：“由比滨结衣，就跟过去的我差不多。她笨拙地想要融入群体，害怕被排斥，害怕说错话，总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别人的脸色，努力去迎合、去讨好。她善良，甚至有些天真，愿意相信别人，愿意付出真心。但她也敏感，容易受伤，会因为别人的一句无心之语或一个眼神而难过很久。她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我曾经那个……努力想要被世界接纳，却总是不得其法、磕磕绊绊的自己。”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看到她，就像看到那个还没被还没学会戴上‘阳光’面具的自己。那份笨拙的真诚和小心翼翼的讨好，既让我觉得……有点心疼，又让我觉得……嗯，有点麻烦。因为我知道，那样的路，走起来有多累，有多容易受伤。”
上城渚安静地听着，暗红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理解的光芒。他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白岚说完。
白岚最后总结道：“所以，雪之下雪乃是用冰墙隔绝世界的孩子，而由比滨结衣，是那个还在努力融入世界、笨拙地寻找自己位置的孩子。她们都很特别，也都……挺麻烦的。”他无奈地笑了笑，但那笑容里，却藏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近乎温柔的包容。
“麻烦？”上城渚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红褐色的发丝在阳光下跳跃，“我看你倒是挺享受这种‘麻烦’的嘛。尤其是那个像‘过去的你’的麻烦。”他促狭地眨了眨眼，“你该不会……”
“闭嘴。”白岚没好气地打断他，抓起旁边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作势要砸过去，但脸上那抹被看穿心思的微恼，却怎么也藏不住。
海风依旧吹拂，游艇的马达声单调地响着。两个少年在空荡荡的钓桶旁，一个带着促狭的笑意，一个带着被戳破的微恼，但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却显得格外温暖。
白岚指尖无意识地着额角那块碍事的创可贴，仿佛那粗糙的边缘能帮他理清思绪。上城渚那双暗红色的眼眸，在午后炽烈的阳光下，如同打磨光滑的红宝石，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静静等待着答案。
“那你知道她们两个是怎么看你的吗？” 上城渚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精准地击中了白岚此刻内心那片尚未平复的涟漪。
白岚的视线从波光粼粼的海面收回，落在自己搭在船舷栏杆上的手。指节修长，带着常年握笔或球拍留下的薄茧。他沉默了几秒，喉结微动，仿佛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确认某种早己了然于心、却从未宣之于口的认知。
“雪之下雪乃……”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她知道我的一些故事，或者说，一些碎片。比如……冻雨，比如枷锁，比如那些失去的重量。” 他顿了顿，指尖再次划过创可贴的边缘，“但她窥不见全貌。她知道的，只是我愿意让她看到，或者不小心泄露出来的冰山一角。”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对上上城渚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浅淡、带着点自嘲意味的弧度：“她聪明，敏锐，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能切开表象，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但理解？呵……” 他轻轻摇头，那笑容里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她无法真正理解我。就像我站在冻雨里，告诉她泥土的冰冷和湿滑，而她站在山顶，告诉我寒风的凛冽和孤高。我们能描述彼此的‘冷’，却永远无法真正体会对方脚下的土地是什么触感，那场雨或那阵风，是如何一点点渗透进骨髓里的。”
白岚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后的笃定：“她无法理解我为什么能如此‘平静’地谈论那些伤痕，为什么能戴着那副‘阳光’面具敷衍度日，又为什么在某些点上会突然变得那么较真，甚至不惜撕破脸皮。她或许能分析出我的行为模式，推测出我的动机，但那只是逻辑层面的‘知道’，不是感同身受的‘理解’。她的世界，她的逻辑闭环，与我的世界存在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给上城渚消化这段话的时间，也像是在整理自己翻涌的思绪。海鸥的鸣叫和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至于由比滨结衣……” 提到这个名字时，白岚的语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剖析的冷静，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无奈？或者说，是一种近乎纵容的叹息？“她不知道我的故事。她的世界……很单纯，像一块未经雕琢的水晶，折射着阳光，也容易沾染尘埃。”
白岚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能穿透海平面，看到那个粉色团子头的女孩：“在她眼里，我大概就是……嗯，完美骑士？或者万能的大哥哥那种类型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阳光，开朗，似乎无所不能，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帮她解决麻烦，教她做饼干，在她被欺负时挡在她前面……像个从天而降的英雄，或者童话故事里标配的王子殿下。”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带着点认命般的味道：“而且……她或许真的感觉到了。感觉到我对她……有点特别的温柔？或者说，有点特别的‘认真’？” 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做饼干那次，我教她感受温度，告诉她伙伴的意义；别人给她压力、逼她低头的时候，我站出来替她说话……这些时候，我大概……确实比平时更投入一点，更‘不像’那个敷衍了事的白岚。”
白岚的指尖离开了创可贴，轻轻敲击着冰凉的金属栏杆，发出细微的“哒、哒”声。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回忆那些画面：“所以，在她眼里，在她那颗简单又容易感动的小脑袋里，我可能真的就跟她幻想中的‘完美骑士’一样——强大、温柔、善解人意，总是在关键时刻闪亮登场，替她斩断荆棘，驱散阴霾。”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苦涩，“一个……披着阳光铠甲，永远会回应她期待的，完美的……骑士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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