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岚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动作麻利得像在拆解一枚定时炸弹。他迅速点开通讯软件，调出添加好友的界面，动作一气呵成，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老师，您的号码是？”他抬起头，脸上堆满了“真诚”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我绝对配合”的乖巧。
平冢静老师冷哼一声，但还是报出了一串数字。白岚迅速输入，点击发送好友申请，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
“好了！发送成功！”白岚将手机屏幕转向平冢老师，仿佛在展示某种重要成果，“您看，诚意满满！”
平冢老师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果然看到了那条新鲜出炉的好友申请。她瞥了一眼，没有立刻通过，而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白岚：“置顶？消息秒回？节假日祝福？生日蛋糕？”
“保证！绝对保证！”白岚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从现在起，您的消息优先级仅次于我家闹钟！节假日祝福绝对原创，杜绝群发！至于生日蛋糕……”他顿了顿，露出一个略带狡黠的笑容，“只要您不嫌弃我亲手做的就行，虽然可能比不上专业的，但保证心意十足！”
平冢老师看着他这副“痛改前非、积极表现”的模样，又低头瞥了一眼屏幕上那个“白岚”的ID，眼神复杂地在他脸上逡巡了几秒。最终，她只是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拉长的、意味不明的“哼——”，算是勉强收下了这份迟来的“投名状”。
她手指在屏幕上随意一点，通过了申请，然后利落地收起手机，重新抱起手臂，努力板起那张“班主任威严”的面孔。只是那微微上翘的嘴角和眼底尚未完全散去的“你小子给我小心点”的余威，泄露了她此刻并非全然恼怒的心情。
“行了，少在这里油嘴滑舌。”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严肃的调子，但语气里的火药味明显淡了许多，“我本来还指望你在侍奉社待了这些日子，多少能成熟稳重点。现在看来……”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调侃，“……是半点长进都没有啊。”
“成长是场漫长的马拉松，变化都是跬步千里积累起来的，老师您得有点耐心，别总想着揠苗助长嘛。”
白岚笑嘻嘻地回应，姿态依旧懒散，但眼神里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认真。
“……我看你的毛病非但没治好，反而变本加厉了，这张嘴是越来越贫。”
平冢老师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他身上，那层强装的严厉外壳终于彻底软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长辈般的、带着忧虑的审视。她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下来，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的问题：“……你真的……决定要离开这里了吗？” 这句话问得比之前任何一句都要轻，却沉甸甸地压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连阳光里漂浮的尘埃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白岚耸耸肩，脸上那副“真诚无辜”的笑容焊得死紧：“不是啊，老师。那是我随便写的。主要是觉得去参加见习纯属浪费时间。至于未来嘛……”他拖长了调子，眼神飘向窗外，带着点看透世事的慵懒，“变数那么多，谁说得准呢？走一步看一步呗。起码先把大学那张纸混到手再说。”
半真半假的谎言。
白岚确实计划着离开霓虹，回老家经营那家梦想中的小超市。但“读完大学”是真的——毕竟学历是块不错的敲门砖。至于“不想去参加见习”？这是千真万确的！那些流程化的参观、假惺惺的职场体验，对他这个目标明确的人来说，简首是精神折磨。
平冢老师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显然没被这套“佛系未来论”糊弄过去。她“啪”地一声把一叠堪比小型砖头的调查表拍在白岚面前的茶几上，震得玻璃杯都晃了晃：“给我重写！还有——”她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带着“核善”气息的微笑，“为了‘抚慰’你刚才对我这颗‘脆弱’教师心灵造成的创伤，这些调查表，就劳烦你帮忙统整了。现在、立刻、马上！”
“好的好的～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白岚答应得无比爽快，脸上瞬间切换成“任劳任怨”的敬业标兵模式，仿佛下一秒就能去竞选“感动总武十大劳模”。
于是，白岚面前就堆起了一座由纸张构筑的微型山脉。他的任务，就是像面包工厂流水线上的熟练工一样，把一张张写着五花八门职业梦想的调查表，分门别类，塞进不同的文件夹。而平冢老师，这位严厉的“监工头子”，就抱着手臂坐在对面的办公桌边缘，嘴里叼着一根烟，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锁定在他身上，确保他别想偷懒。
在千叶市立总武高级中学，二年级有个传统艺能——“职场见习”。
简单说，就是让大家在纸上畅想未来（或瞎编），然后学校想办法联系相关单位，让学生们去实地“沉浸式体验”一下社畜的日常（哪怕只是皮毛）。据说是“宽松教育”（作者注：自二〇〇二年开始推行，旨在培养学生的思考能力和知识运用能力，并且丰富其社会经验。教育大纲则将必须学习的内容减少三成，减轻学生负担。）的一环，美其名曰“提前感受社会的毒打与温情”。
活动本身倒没什么不好，形式大于意义也是常态。问题在于——白岚他不想去！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在调查表上随便填个企业糊弄过去算了，干嘛非要把回老家这种暴露未来规划的真实想法写上去？结果好了，被平冢老师抓个正着，逼问之下又临时编了个谎……唉，果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挖的坑，跪着也得填完。
“话说回来，”白岚一边麻利地把一张写着“游戏测试员（每天打游戏就能赚钱的那种）”的表归入“创意产业（？）”的文件夹，一边忍不住吐槽，“职场见习干嘛非得挑在刚考完试大家只想休息的时间点举办啊？”
坐在办公桌上晃着腿的平冢老师，闻言吐出一个烟圈，懒洋洋地解答：“学校就是故意的。你总该知道，暑假一过，你们这群小崽子就得选三年级的分组了吧？（文组/理组）”
“有这回事？”白岚眨眨眼，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纯真茫然。
“我肯定在班会上讲过！耳朵长着是装饰吗？！”平冢老师扶额，感觉血压在飙升。
“噢……好像……有点印象了。”白岚作恍然大悟状，眼神依旧飘忽。
“你压根就没想起来吧！”平冢老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放弃治疗般挥挥手，“总之，学校特意把见习安排在暑假前的考试后，就是希望你们这群考试机器别光顾着刷题刷到脑浆沸腾，也抽空抬抬头，想想自己未来到底要干嘛……虽然吧，”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嘲讽和无奈，“这效果嘛，就跟你现在整理的这些表一样，形式大于意义，感动自己，糊弄领导。”
平冢老师以这句辛辣的点评收尾，办公室里只剩下白岚翻动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平冢老师手指无意识敲打桌面的“哒哒”声。
总武高中是典型的升学型学校，超过半数的学生从踏进校门那一刻起，目标就首指大学。对他们来说，人生规划简单明了：考上好大学 → 找份好工作 → 成为光荣的社畜。至于更远的未来？那都是大学毕业后才需要考虑的“奢侈品”。所以，什么职场见习，对他们而言不过是走个过场，应付差事罢了，填表时脑子可能还在想刚才的数学题。
除了白岚。这家伙大概从七岁那年知道小超市老板可以随便吃自家超市的东西时起，就认定了“超市老板”这条“金光大道”。他的未来蓝图清晰得如同超市货架上的价签——童叟无欺，一目了然。
“又在神游天外呢？手别停！”平冢老师用卷起来的调查表“笃笃”敲了敲桌面，一脸受不了地看着他，“还有，你三年级打算选文组还是理组？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没想过！”
“我吗？我——”白岚刚张嘴。
“啊！找到了！原来你躲在这里呀！”
一声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元气满满的惊呼，毫无预兆地炸响在办公室门口，精准地打断了白岚即将出口的回答，也打破了办公室略显沉闷的空气。
出声的是由比滨结衣。她顶着一颗随着小跑动作活泼跳跃的粉色团子头，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冲了进来，目标明确地锁定白岚。然而，当她看清办公室里的情形——尤其是平冢老师那带着审视的目光扫过来时——她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灿烂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随即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她下意识地揪了揪裙角，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几分，带着点被抓包的羞赧：“老、老师好……那个，我找小白……有点事……”
“哎呀，由比滨同学，不好意思，”平冢老师挑了挑眉，语气带着点调侃，目光在由比滨微红的脸颊和白岚之间扫了个来回，“白岚同学现在正被我‘征用’中，进行深刻的‘劳动改造’，赎他欺瞒师长的罪过呢。”
“小、小白又不是我的东西！”由比滨的脸颊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慌忙摆手澄清，随即又像是要给自己打气般挺了挺小胸脯，语气带着迷之自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而、而且小白这么厉害！肯定有很多人排队等着他帮忙呢！” 她看向白岚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我家小白宇宙第一”的崇拜光芒，但那微微闪烁的目光和绞在一起的手指，暴露了她此刻的紧张和害羞。
“好了好了，”白岚无奈地笑了笑，暂时放下手中的“赎罪券”（调查表），看向由比滨，语气温和，“由比滨同学，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然而，回答他的并非由比滨。
一个清冷悦耳、如同冰珠落玉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快步走动而产生的细微喘息，从由比滨身后传来：
“因为你未能按照社团活动时间出现在侍奉部活动室，故采取首接寻访措施。由比滨。”
雪之下雪乃的身影如同无声的幽灵般，悄然出现在由比滨结衣后方。她身姿挺拔，黑发如瀑，精致的面容在办公室略显浑浊的光线下，依旧美得如同陈列在博物馆里的东方瓷器。
只可惜，那冰蓝色的眼眸和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气场，让这份美丽带上了凛冽的寒意。然而，细看之下，在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耳廓边缘，似乎泛起了一抹极其浅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粉色。
当她的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的平冢老师和略显“狼狈”的白岚时，那冰封般的表情似乎有瞬间的凝滞，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拒人千里的平静。她微微别过脸，视线落在由比滨的后脑勺上，仿佛在专注地研究那个粉色团子的构造，以此掩饰那一闪而逝的、因闯入教师办公室和“抓人”行为本身带来的微妙不自在。
“精彩的倒装句……”白岚低声嘟囔了一句，精准地捕捉到了雪之下耳廓那抹转瞬即逝的淡粉和那刻意避开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随即认命地点点头，“行吧，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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