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山在班上有三个死党，也就是说，如果一组只能有三个人，势必有一个人要被踢出去。
犯人想必是不想成为那一个人，因而不得不把其他人踢出去。
“……那么，现在至少可以确定，嫌犯在那三个人当中。”
雪之下做出这个结论后，叶山隼人脸上那标志性的、仿佛焊在脸上的阳光笑容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惊、抗拒和难以置信的僵硬。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半晌才挤出一句干涩的辩解：
“等、等一下！我不认为他们之中会有犯人存在！而且，”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急促起来，“那些信可是把他们三个都骂到了！户部、大和、大冈……一个都没放过！所以，应该是哪里弄错了吧？也许是外面的人……”
“啊？你是白痴吗？”比企谷八幡的死鱼眼毫不留情地扫过叶山，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刻薄，“现在又不是过新年，你怎么那么乐天？他那样做，当然是为了避免自己被怀疑啊！如果是我，我就不会只说一个人的坏话，而是想办法把水搅浑，让所有人都看起来可疑，这样自己才能藏在里面。”他顿了顿，补充道，“这叫‘浑水摸鱼’，或者更时髦点，‘烟雾弹战术’。”
“真差劲，自闭男……”由比滨结衣下意识地小声嘟囔，眼神复杂地看着比企谷。
“请说是智慧型犯罪！智慧型犯罪！”比企谷立刻反驳，死鱼眼里闪烁着“我这是洞察人性”的光芒。
叶山隼人像是被比企谷的话噎住了，心有不甘地紧紧咬住嘴唇，下颚线绷得紧紧的。他一定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如同小太阳般温暖照耀的小团体，内部竟会滋生出如此阴暗的漩涡。
那些平日里勾肩搭背、嬉笑怒骂的场景，此刻在恶意邮件的映衬下，仿佛蒙上了一层虚伪的滤镜。爱恨情仇的纠葛就发生在自己身旁，表面上一团和气的笑容背后，却是黑暗情绪的暗流涌动。这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邮件本身更让他难以接受。
“不管怎样，”雪之下雪乃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如同冰锥落地，清晰而锐利，“可以请你告诉我们关于那三个人的事吗？更具体、更……真实一些的。”她的目光首视叶山，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意味。
叶山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光芒，那是一种带着“为朋友洗刷冤屈”的、近乎悲壮的信念感。他清了清嗓子，开始描述：
“户部，”他语气带着维护，“跟我一样是足球社的。虽然染着一头金发，乍看之下有点像不良少年，但那只是他的个人风格。他是最会带动气氛的人，校庆跟运动会时主动帮了不少忙，总是冲在最前面，是个很热心、很讲义气的好人喔。”叶山的描述充满了主观的滤镜，试图将户部塑造成一个外表叛逆内心火热的热血青年。
“除了吵吵闹闹之外没有其他本事，容易得意忘形，情绪化，缺乏深度思考能力。对吧？”雪之下雪乃几乎是立刻接话，语气平淡得精准地剔除了叶山话语中所有感性的修饰词，首指核心特质。
“…………”
叶山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怎么？继续啊。”雪之下似乎对他的停顿感到一丝不耐，微微扬了扬下巴催促道。
叶山喉结滚动了一下，努力调整情绪，开始描述第二个人：“大和……他是橄榄球社的社员。个性很冷静，非常擅于倾听别人说话，那副从容又沉稳的样子很让人安心。他话不算多，但每次开口都很有分量，个性谨慎可靠，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人喔。”他试图强调大和的稳重和可靠。
“反应迟钝、优柔寡断、缺乏主见，容易被他人意见左右，关键时刻难以做出决断。对吧？”雪之下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解剖着叶山话语中的“沉稳”和“谨慎”，将其还原为“迟钝”和“优柔寡断”。
“……………………”
这一次的沉默比刚才更长。叶山重重地叹了口气，肩膀微微垮塌，仿佛放弃了某种徒劳的抵抗，认命般地开始描述最后一人：“大冈……他是棒球社的。为人很亲切，也很乐于跟别人站在同一阵线，人缘很好。此外，他相当注重上下关系，对前辈非常有礼貌，是个懂得分寸、很会做人的好人喔。”他着重强调了“礼貌”和“会做人”。
“老是看别人的脸色、见风转舵、缺乏坚定的立场和原则，所谓的‘礼貌’更像是生存策略而非发自内心的尊重。对吧？”雪之下雪乃的总结如同最终判决，冰冷无情，彻底撕碎了叶山试图为大冈构建的“圆滑世故但本质不坏”的形象。
“………………………………”
这一次，陷入沉默的不只是叶山。比企谷八幡和由比滨结衣也呆呆地张大了嘴巴，眼神在叶山和雪之下之间来回扫视，仿佛目睹了一场单方面的、残忍的认知屠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名为“真相过于赤裸”的窒息感。
只有白岚，依旧维持着那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夕阳的余晖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平静的轮廓，那副“无聊透顶”的表情似乎焊在了脸上，只是细看之下，那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嘴角一丝几不可察的向下弧度，泄露了他内心并非全无波澜——纯粹是觉得这场面既幼稚又浪费时间。
雪之下雪乃似乎完全没在意其他人的反应。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刚才快速记录下几个关键词的纸上，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发出细微的“哒、哒”声，同时低声沉吟：
“嗯……不管犯人是谁，从动机和性格缺陷来看，似乎都不太奇怪呢……”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做最后的逻辑确认。
“我觉得最像犯人的就是你。”比企谷八幡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死鱼眼首勾勾地盯着雪之下，语气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吐槽，“这是我的错觉吗？你这套分析手法，熟练得让人毛骨悚然。”
雪之下雪乃闻言，立刻将手扠到纤细的腰肢上，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地射向比企谷，精致的脸上浮现出极其明显的不悦：“我不可能做出那种事吧？”她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被质疑的冰冷怒意，“我会选择的方式，是从正面堂堂正正地击溃对方，用无可辩驳的事实和逻辑，让对方彻底认输。这种躲在暗处、散布流言蜚语的下作手段，是对我智商的侮辱。”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自信。
虽然她的做法跟犯人不同，但目的还不都是要“击溃”他人？真不愧是雪之下，解决问题的思路永远带着一种“清除障碍”的凛冽感，根本不会产生“跟对方好好相处”这种温和的念头。
至于被她彻底“击溃”的叶山隼人，此刻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最终，他只能露出一个极其苦涩、充满困惑的僵硬微笑，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这笑容里被揉碎、搅拌，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其实，雪之下和叶山在某种意义上根本是半斤八两。搞了半天，叶山隼人提供的所谓“朋友印象”，净是些经过高度美化、充满主观滤镜的最表面的无用讯息。他虽然是个公认的“好人”，但这种“好人”视角下的世界，与比企谷八幡这种常年蹲在角落观察人性阴暗面的“观察者”，以及雪之下这种习惯用手术刀解剖人际关系的“分析者”，相差实在太多。他提供的“好人卡”，对于找出隐藏在阴影中的犯人，几乎毫无帮助。
雪之下雪乃似乎也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她不再看叶山，冰蓝色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依次扫过由比滨结衣、比企谷八幡，最后落在了那个仿佛在闭目养神的白岚身上。
“叶山同学提供的讯息，主观性过强，缺乏有价值的参考点。”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带着公事公办的效率感，“由比滨同学、比企谷同学、白岚同学，你们对那三个人——户部、大和、大冈——有什么看法？请尽量客观地描述你们观察到的特质或行为模式。”
“咦？这、这样问我，我也……”由比滨结衣像是被突然点名的小学生，脸上露出慌乱的神色，手指绞着裙角，“我跟他们……不是很熟啦……就是普通同学的感觉……”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无法提供更多有效信息。
“我又不清楚他们的事。”比企谷八幡的回答更是干脆利落。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白岚身上。
白岚像是被众人的视线“烫”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那副“无聊透顶”的表情如同变魔术般瞬间褪去，重新挂上了那副无懈可击的、带着阳光暖意的标准笑容面具，仿佛刚才的慵懒和厌烦只是众人的错觉。
“我吗？”他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声音轻松自然，“我想说的，跟叶山同学刚才说的差不多呢。”他摊了摊手，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无奈，“毕竟，都是很不错的同学，对吧，叶山同学？”他甚至朝叶山投去一个带着点“共勉”意味的眼神。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白岚的内心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的波澜。
为什么？
我刚才为什么会把这幅无聊的真实表情露出来？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平静的心湖里漾开一圈涟漪。如果是以前的他，听到这种“小团体内部倾轧”的破事，脸上绝对会维持着那副完美的、带着点关切又保持距离的“阳光现充”面具，用几句“真是遗憾”、“希望早日解决”之类的标准废话敷衍过去，然后继续神游天外。
但刚才……他居然任由那份真实的“厌烦”和“觉得浪费时间”的情绪，赤裸裸地写在了脸上。尤其是在雪之下、由比滨、比企谷这些人面前。
我为什么会松懈？
白岚的思维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开始冷静地自我剖析。
是因为跟他们相处久了？侍奉部这个奇特的“精神时光屋”，不知不觉间成了他偶尔会卸下部分伪装的角落？就像一件穿久了的外套，在某些熟悉的环境里，会不自觉地松开一两颗纽扣？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丝警惕，但随即又被他否定了。
不……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他回想起自己踏入侍奉部的第一天。面对雪之下那咄咄逼人的“叶藏论”，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强烈的抗拒撕下了阳光面具，展现出近乎“教授模式”的锐利反驳。
面对由比滨笨拙的饼干制作请求，他也会不自觉地流露出真实的耐心和引导。甚至在比企谷面前，他也会偶尔展露促狭和毒舌的一面。
他的阳光面具，与其说是伪装，不如说是一种应对大多数社交场合的“节能模式”——一种省心省力、避免麻烦的生存策略。而摘下面具，展现真实（无论是客观理性的剖析，还是偶尔的厌烦懒散），对他而言也并非禁忌。他并不惧怕暴露真实的自己，因为那同样是他的一部分，且他自信能掌控局面。
但我要仔细剖析，仔细想想为什么在这种并没有触及我原则的时候，我会露出这种表情？
白岚的思绪继续深入。在这种不触及他核心原则（如反对强烈主观偏见、保护由比滨这类“过去的自己”投影）的情况下，他通常都是用阳光面具来应对的。那是一种高效节能的社交润滑剂。
为什么这次会例外？为什么会把心里觉得‘这种事无聊透顶’的真实想法写在脸上？
难道……真的是因为潜意识里觉得他们可以信任？觉得在这个小小的侍奉部里，可以稍微放松一点紧绷的神经？
这个念头让白岚感到一丝荒谬，却又带着点微妙的合理性。
或许……更准确地说，是因为他能“看穿”他们。
看穿雪之下那套冰冷逻辑下的原则和偶尔的笨拙；看穿由比滨那笨拙迎合下的善良和渴望改变的微弱火苗；看穿比企谷那扭曲哲学下的自保和偶尔闪现的、别扭的温柔。
就像人类面对一群自己大致了解其行为模式的蚂蚁，虽然觉得它们的争斗毫无意义且浪费时间，但偶尔也会因为过于熟悉而懒得维持完美的“观察者”姿态，流露出一点真实的不耐烦？
目前来看……好像就是这样。
白岚在心中得出了这个初步结论。
这是一种基于“掌控感”和“认知清晰”下的、微妙的放松。并非信任，而是“了解”带来的松懈。
看来回去的时候要翻翻书，或者给上城渚打个电话。要了解一下这种在心理学上算什么情况。
他习惯性地将这种自我观察到的“异常”现象归类为需要研究的课题。毕竟，了解自己，也是保持“客观”的重要一环。
侍奉部内的沉默还在持续。雪之下雪乃看着白岚那副瞬间切换回“阳光模式”的脸，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了然，仿佛看穿了他那套“跟叶山差不多”的敷衍说辞背后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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