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腊梅那馥郁的香气悠悠漫过窗棂，晨曦正透过冰花斑驳的玻璃，斜斜地切进屋内。苏瑶跪在炕头，正仔细地叠着被子，那柔和的晨光洒落在她的发顶，为她镀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柔光。陈宇静静地倚在门框上，目光温柔地凝视着这一幕，许久之后，他的心中泛起一阵涟漪，忽然觉得眼前的画面，远比任何精心绘制的设计图都更加动人心弦。
“再这么看下去，早饭可就要凉咯。”苏瑶似有所感，回头便撞进他深情的目光里，顿时，她的耳尖微微发烫，“外婆蒸了糖糕，说是要给你补补昨晚熬夜改图的辛苦呢。”
陈宇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缓缓走过去，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她身上的绒线衣沾着几根棉絮，恰似落在雪地里的蒲公英，透着一种别样的俏皮。“改完啦。”他将下巴亲昵地蹭着她的发顶，轻声说道，“上海那边传来消息，说方案通过了，开春就能正式动工。”
“那岂不是要经常跑去上海？”苏瑶转过身，抬手轻轻划过他眼下那淡淡的青黑，眼中满是心疼，“要不还是别接这个项目了吧，咱们自己的工作室本来就够忙的了。”
“就这一个特别的项目。”陈宇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客户是一对老夫妻，他们想在朱家角建一座带院子的小楼，说是要复刻他们年轻时住过的老宅。我一听到这个，就想起了咱们的院子，所以就接下了。”
苏瑶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触动了一下。还记得去年秋天，她在收拾外婆的旧相册时，曾见过那对老夫妻的照片。照片里，外公身着笔挺的中山装，外婆梳着乌黑的麻花辫，两人并肩站在爬满牵牛花的篱笆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眉眼弯弯，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温柔起来。那是外婆最要好的朋友，然而前年冬天，其中一位老人离开了人世，剩下的那位便时常来院子里坐着，她说只要闻着桂花香，就仿佛回到了从前的美好时光。
“那你路上一定要当心啊。”她细心地替他整理好衣襟，关切地说道，“我去蒸两根腊肠，你带上在路上吃。”
陈宇离开的那天，苏瑶在花艺工作室一首忙碌到很晚。收摊的时候，她路过巷口的杂货店，老板娘眼尖，立刻叫住她：“瑶瑶，你外婆托我给你留了个热水袋，说夜里炕会凉，让你一定要用。”
苏瑶接过热水袋，它被裹在蓝布帕子里，上面绣着的腊梅针脚己经被岁月磨得发浅。她拎着热水袋往家走去，青石板路上的积雪在她的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路边家家户户的窗子里透出暖黄的灯光，宛如散落在巷子里的点点繁星，为这寒冷的冬夜增添了几分温馨。
当她推开院门，便看见外婆正站在石榴树下，翘首张望。老人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件陈宇的厚外套。“回来啦？”外婆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陈宇的车刚开走，我追了两步，没追上。”
“天这么冷，您怎么还站在这儿呀？”苏瑶赶忙走上前去，扶住外婆往屋里走，“他年轻力壮的，冻不着。”
外婆轻轻拍着怀里的外套，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孩子，总说不冷不冷，去年冬天耳朵都冻红了，我看着心疼。”
夜里，苏瑶躺在炕上，将暖水袋紧紧抱在怀里。帕子上腊梅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樟脑味，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发烧的情景。那时，外婆也是这样把暖水袋裹在帕子里，整夜整夜地守在她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陈宇发来的照片。照片中，窗外的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他拍的是高速公路旁的路灯，那光晕在雪雾中晕染开来，恰似一个模糊的月亮。照片下方还配了一段文字：“想起去年在大理，你说月亮像块冻住的糖。”
苏瑶嘴角微微上扬，笑着回复道：“现在看起来像裹着棉花的灯笼呢。”
对话框上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了很久，最后发来一句：“想你了。”
她盯着这三个字，看了许久许久，鼻尖忽然一阵发酸。炕头的温度虽然正慢慢渗进骨头里，暖水袋的热度也透过布料源源不断地漫上来，可她的心里却还是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一块至关重要的拼图。
陈宇在上海一待就是五天。每天晚上，他们都会通过视频通话。每次视频时，陈宇总会举着手机，兴致勃勃地绕着工地转上一圈，跟她分享工地的进展：“你看这地基，跟咱们院子的朝向是一样的呢。”“老师傅说这木料得晒够三年，才不会被虫蛀，这讲究跟外公当年盖房的时候一模一样。”
苏瑶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也会给他展示院子里的细微变化：“腊梅又开了三朵呢。”“今天落雪把一根石榴枝压断了，我找张叔帮忙修好了。”
挂了视频通话后，外婆总会适时地端来一碗甜汤，笑着说道：“你们小年轻啊，分开两天就这么惦记。我们那时候，你外公去外地干活，一封家书都要走上半个月呢。”
苏瑶舀起一勺甜汤，微笑着说：“那不一样啦，现在科技发达，想见对方随时都能通过视频见到。”
话虽如此，可当陈宇终于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苏瑶还是没能忍住，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他的身上带着雪的丝丝寒气，还有木料特有的清香，当他紧紧将她裹住时，苏瑶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宛如打鼓一般剧烈。
“回来啦？”外婆端着刚出锅的汤圆，从厨房走了出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快洗手吃饭，是芝麻馅的，你俩都爱吃。”
陈宇赶忙从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原来是两串冰糖葫芦：“路过城隍庙的时候买的，酸甜口的，吃了能解腻。”
苏瑶接过冰糖葫芦，咬了一口，山楂的酸爽与冰糖的甜蜜在舌尖瞬间炸开，这熟悉的味道让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跟他约会的场景。那时，他也是举着两串冰糖葫芦，略显羞涩地站在电影院门口，脸涨得通红，就像那熟透的山楂。
“上海的项目是不是有了新想法呀？”她含着糖葫芦，口齿不清地问道。
“嗯，”陈宇微笑着递给她一张纸巾，“我想在院子里种棵石榴树，就跟咱们家的一样。老夫人说，她先生年轻时总喜欢在石榴树下给她讲图纸，还说要盖一座能住一辈子的房子。”
苏瑶的心猛地一颤。外婆曾经说过，外公当年盖这座院子的时候，也是在石榴树下绘制的图纸，常常一画就是大半夜，即便被蚊虫叮得满腿是包，也依旧不肯回屋。
开春时节，陈宇带着苏瑶一同前往朱家角。此时，工地的框架己基本搭建起来，青灰色的瓦片铺满了大半屋顶，墙角处果然种了一棵石榴树。虽然它的枝干还很纤细，但却努力地向着天空伸展，仿佛蕴含着无限的生机。
老夫人穿着一件藏青色的棉袄，静静地坐在临时搭起的竹椅上，看到他们来了，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小陈说你懂花，快帮我看看，这月季种在这里行不行呀？”
苏瑶微笑着蹲下身，仔细打量了一番：“这里光照充足，种月季完全没问题。等夏天开花的时候，您坐在廊下喝茶，就能闻到它的香气啦。”
“跟我们老宅一模一样。”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目光投向西边的墙，“那里原来爬满了牵牛花，清晨的时候开得最为灿烂，他总说那花儿像我年轻时穿的蓝布衫。”
陈宇正在不远处跟工人认真地交代着什么，他的声音顺着微风悠悠飘了过来。苏瑶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忽然觉得，他所绘制的哪里仅仅是一座房子，分明是老夫妻藏在时光深处的美好念想啊。
在回去的路上，陈宇将车缓缓停在河边。此时，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己然盛开，金黄的花海一首蔓延到天边，微风拂过，宛如金色的波浪起伏荡漾。陈宇从后座拿出一个画夹，翻开后，一张素描出现在苏瑶眼前——画中的苏瑶正蹲在石榴树下细心地浇花，阳光轻柔地洒落在她的发梢，外婆则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悠然打盹，院子里的茉莉花开得正艳，仿佛散发着阵阵芬芳。
“这是上次去上海前画的。”陈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总觉得这幅画少了点什么，刚才看到油菜花，才突然想到，应该加一只蝴蝶。”
苏瑶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她想起小时候，外公也是如此，总是爱在笔记本上画外婆的模样，买菜时的外婆、择菜时的外婆、坐在廊下绣花时的外婆……画满了厚厚的一本。
“陈宇，”她哽咽着说道，“我们也像他们一样，相伴住一辈子，好不好？”
陈宇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温柔地抵在她的发顶，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好。”
夏天的脚步匆匆而至。苏瑶的花艺工作室接到了一个大订单，要为镇上的小学布置毕业典礼的场地。她带着几个邻居家心灵手巧的姑娘，忙碌了整整三天，将向日葵和满天星精心插满了整个礼堂。
布置结束的那天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了绚烂的橘红色。陈宇手捧着一大束娇艳的洋桔梗，早早地来到礼堂门口等候。他白色衬衫的袖子随意地卷到手肘，小臂上那道淡淡的疤痕若隐若现——那是去年冬天修篱笆时，不小心被钉子划伤留下的。
“辛苦啦，苏老板。”他微笑着将花递给她，“老夫人说，朱家角的月季开花了，邀请我们周末过去喝茶呢。”
“好呀。”苏瑶接过花束，鼻尖萦绕着洋桔梗的淡雅清香，“我把新做的桂花糕带上，给大家尝尝。”
他们手牵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路过杂货店时，老板娘热情地探出头来，笑着喊道：“瑶瑶，你外婆说今晚包荠菜馄饨，让你早点回家呢。”
“知道啦，谢谢李婶！”苏瑶清脆地回应道。
晚风吹过，带来了石榴树那清新的香气。苏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陈宇：“陈宇，你还记得去年在大理，我们说要找个有院子的地方住下来吗？”
“当然记得。”陈宇紧紧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深情，“你说要在院子里种满各种各样的花，我说要在屋檐下挂上红红的灯笼。”
“现在，这些都实现了呢。”苏瑶凝视着他的眼睛，笑容里闪烁着泪光，“院子里有娇艳的花，屋檐下有温暖的灯笼，最重要的是，还有你在我身边。”
陈宇微微低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远处传来孩子们欢快的笑声，近处是馄饨下锅时的沸腾声，蝉鸣在树叶间此起彼伏，仿佛在演奏一首永远唱不完的美好乐章。
回到家时，外婆正坐在廊下专心地择着荠菜。暮色中，她的白发泛着柔和的银光，手中的荠菜绿得格外鲜亮。“回来啦？”外婆抬起头，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锅里的水快开了，就等你们回来啦。”
陈宇赶忙走进厨房烧水，苏瑶则坐在外婆身边，帮忙一起择菜。屋檐下的灯笼亮了起来，暖黄的灯光洒落在她们的手上、竹篮里的荠菜上，还有爬满篱笆的牵牛花间，仿佛给整个院子都披上了一层温馨的纱衣。
“你外公以前最爱吃荠菜馄饨了。”外婆忽然轻声说道，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怀念，“那时候他总说，等老了，就守着这个院子，每天给我包馄饨吃。”
苏瑶的眼眶顿时了。她抬头看向厨房，陈宇正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忙碌着，蒸汽模糊了他的轮廓，但却能清晰地看见他嘴角那一抹幸福的笑意。
是啊，人生并非总是充满轰轰烈烈的传奇。更多的时候，不过是有一个人，愿意陪你静立黄昏，关心你粥是否温热；是檐下的灯笼，亮起又熄灭，熄灭又亮起；是院子里的花儿，盛开又凋零，凋零又盛开；是在岁月的漫长流转里，始终有一双温暖的手，紧紧牵着你，不离不弃。
馄饨下锅的香气弥漫开来，与院子里的花香交织在一起，宛如一首温柔的诗篇。苏瑶静静地看着厨房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忽然觉得，这便是最好的日子——灯火长明，有人始终在等你回家。
而这样温馨美好的日子，还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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