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灯笼那柔和的光晕,缓缓漫过门前石阶的时候,苏瑶正静静地站在垂花门内,下意识地攥着裙角,指尖微微泛白。陈宇那熟悉的身影,在光晕中被拉得修长,他身着玄色常服,上面沾染着些许尘土,显然是从书房一路匆匆赶来,连鬓角沾染的墨渍都来不及擦拭。
“怎么突然过来啦?”她轻声询问,语气中满是关切,指尖缠着的流苏,在腕间不经意地绕了三圈。晚风轻轻拂过,携着阵阵桂花香,与他身上那淡淡的松烟味交织在一起,这独特的气息,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总能让她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陈宇微微抬手,温柔地扶了扶她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轻轻蹭过她的耳尖,微微发烫,仿佛带着他内心深处的热度。“刚整理完卷宗,想着你或许还在忧心,就赶忙过来看看。”他稍作停顿,接着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递到她面前,“这是我白日在相国寺求来的,住持说它能安神,你带着。”
苏瑶接过锦囊,只见上面绣着缠枝纹,针脚略显歪歪扭扭,倒像是男子亲手绣的,透着一种别样的质朴与深情。她微笑着捏着锦囊,正要往袖中塞,却被他轻轻按住手。“贴身带着才管用。”他的掌心炽热,透过薄薄的绢布,熨贴着她的指尖,仿佛要将自己的温暖与关怀,传递到她的心底,“北境的事,兵部只是让我协助拟订防务策,不必亲自前往,你别担心。”
苏瑶凝视着他眼底闪烁的光芒,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去年他出征前夜。那时,他也是这样微笑着,笃定地说“很快就回”,可在转身的瞬间,却在廊柱上轻轻靠了片刻,仿佛在压抑着内心的不舍与忧虑。她心疼地踮起脚尖,轻柔地替他拂去肩头的落桂,声音温柔得如同浸了蜜:“那防务策,要忙到很晚吗?”
“约莫还得三五日。”陈宇顺势握住她的手,轻轻往月光中带了带,仿佛想让月光见证他们此刻的温情。“等忙完了,我就陪你去挑选嫁衣的料子。你上次说喜欢苏绣的缠枝牡丹,我己经让苏州的绣娘加急赶制了图样,保证让你满意。”
正说着,青禾提着食盒,从月亮门后轻盈地绕了出来。食盒里,是刚温好的杏仁酪,散发着的香气。陈宇伸手接过白瓷碗时,指腹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手。廊下的灯笼,像是感受到了这瞬间的羞涩与慌乱,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映得彼此的耳尖都泛起了红晕。
“这几日总熬夜,喝点甜的养养神。”苏瑶微微低头,专注地搅着碗里的杏仁碎,不敢首视他的眼睛。去年,他也是如此,常常借着送公文的借口,来到府里,却每次都要等她亲手端上一杯热茶,才肯离去。乳母那时就笑着打趣,说陈公子哪里是来送公文,分明是借着机会来看姑娘的。
陈宇几口便喝完了杏仁酪,将瓷碗递还给青禾。这时,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从怀中摸出一卷图纸,展开在苏瑶面前:“这是北境的地形图,你看这处关隘,去年我就是在这儿截住了匈奴的先锋。”他指着图纸上用朱砂醒目地标出的山谷,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仿佛又回到了那硝烟弥漫的战场,“他们惯于借着浓雾发动偷袭,但若在此处设伏……”
话还没说完,却见苏瑶指着另一侧的河流,轻声说道:“这里的水势,秋冬是不是会大涨?”她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听父亲讲过,北境的河流到了十月,就会结上一层薄冰,车马难以通行。但如果提前在上游筑坝,便能巧妙地借助水势,阻断追兵。
陈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宛如突然被点燃的烛火,满是惊喜与赞赏:“你怎会想到这个?”他赶忙重新铺开图纸,指尖沿着河流仔细勾勒,神情专注,“若是筑三道坝,等敌军入境时突然开闸,既能截断他们的退路,又能……”
他忽然停住了话语,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入神,竟忘了这些军务本不该让女儿家听闻。他顿时有些慌乱,赶忙将图纸卷起来,耳尖红得愈发厉害,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是……一时失言了。”
苏瑶却轻轻从袖中掏出一支银簪,在地上缓缓画出简易的河道,神情认真:“我听家父说过,治水如治兵,堵不如疏。”她用簪尖轻轻点了点下游的低洼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若是在此处挖条暗渠,既能蓄洪,又能……”
陈宇不由自主地蹲下身,专注地看着地上银簪画出的痕迹,忽然激动地握住她拿簪子的手,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瑶儿,你这法子……”可就在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松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改口道,“我是说,此法甚妙。”
三更的梆子声,从巷口悠悠传来,打破了这静谧而温馨的氛围。陈宇无奈地起身告辞,就在转身的瞬间,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从靴筒里摸出一支小巧的银哨,递到苏瑶手中:“这是当年在边关用的,若有急事,就让青禾去陈府后巷吹三声,我无论在做什么,都会立刻赶来。”
银哨上,精心刻着一朵小小的桃花,那是苏瑶最喜欢的花。她微笑着捏着哨子,正要往袖中藏,却被他按住手腕,眼神中满是关切:“别弄丢了。”他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玉镯上,忽然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老夫人说,这镯子认主,戴久了能替人挡灾,你一定要好好戴着。”
送他到巷口时,苏瑶忽然想起那绣了一半的鞋,转身想要回去取来给他看,却被他轻轻拦住:“等成婚那日再穿给我看,我想在那天,看到最美的你。”他温柔地替她理了理被风吹起的衣领,眼中满是眷恋,“夜里凉,快回去吧,别着凉了。”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灯笼那昏黄的光晕里,苏瑶这才转身回府。刚走到院门口,就见青禾举着一盏灯,神色慌张地站在廊下,脸色有些发白:“姑娘,方才陈府的小厮偷偷送来这个,说是……说是急件。”
苏瑶心中一紧,接过信封,只见上面没有落款,只在封口处盖着一个小小的“陈”字印章。她的指尖微微发颤,缓缓拆开信封——里面并非信纸,而是半片干枯的桃花瓣,那花瓣的模样,竟与去年她夹在给陈宇的信里的那片,一模一样。
她的心,猛地一沉。她清楚地记得,去年陈宇被困山谷时,曾托人送回过半片同样的桃花瓣,那时他说,若见到此瓣,便是身处危急之中。
“青禾,备车。”她紧紧攥着花瓣,脚步匆匆地往房里走去,声音中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去陈府。”
青禾赶忙应了一声,正要去备车,却被她叫住:“不用了。”她迅速从妆匣里取出那支银哨,月光洒在哨身上,泛着冷冷的光。“你去后巷吹哨,我在这里等。”
青禾匆匆离去,苏瑶则急忙翻出陈宇留下的地形图。借着灯笼微弱的光,她仔细查看,这才发现,在他标红的山谷旁,用极小的字写着“初七有雾”。初七,正是他们婚期的前一日。
檐角的铜铃,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仿佛在应和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也仿佛在诉说着此刻紧张的氛围。苏瑶紧紧捏着那半片桃花瓣,心中涌起一阵不安。她忽然想起陈宇曾说过,匈奴的细作早己悄悄潜入京城,说不定……他们的婚期,早己被敌军探知,一场危机,或许正悄然降临。
远处,忽然传来三声清脆的哨音,是青禾在吹哨。苏瑶提着灯笼,静静地站在门内,手心早己被汗水浸湿,那半片桃花瓣也被汗水洇湿。她知道,陈宇很快就会来,带着北境的烽烟,带着那些未说出口的担忧,像去年那样,坚定地站在月光里,对她说一句“我回来了”。
灯笼的光晕,在地上摇曳出细碎的影子,就如同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心。她抬手,轻轻抚过腕间的玉镯,忽然想起老夫人说的那句话——好玉能挡灾。她在心底默默祈祷,只盼着这玉镯能替陈宇挡去所有的凶险,让他能安稳地踩着下月初六的吉时,如期站在她面前,与她携手步入那幸福的殿堂。
风,卷着桂花香,从墙头轻轻翻进来,落在她鬓边的珍珠花钗上。苏瑶静静地望着巷口的方向,心中充满了期待与担忧。她知道,那里很快就会出现那道熟悉的身影,带着松烟墨香,带着她绣进鞋里的深深牵挂,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她。
就像他们一路走来的这许多日夜,无论隔着边关的漫天风沙,还是京城的沉沉夜色,他们总能循着彼此的气息,找到回家的方向,找到彼此心灵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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