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正清扫着庭院里最后的残雪，将其一点点扫进竹簸箕中。就在这时，指腹忽然被一个硬物硌了一下。檐角悬挂的冰棱正往下滴着水珠，在青石板地面上洇出深色的圆斑。他微微皱眉，下意识地蹲下身，轻轻拨开半融的雪块，一枚铜制的梅花扣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这是……”苏瑶那带着晨气慵懒与沙哑的声音，从他身后悠悠传来。她刚将药罐稳稳地端到廊下，袅袅白汽裹挟着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与雪水的清冽气息相互交融，竟营造出一种奇异而静谧的氛围。
陈宇赶忙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净铜扣上的泥垢。只见那五瓣梅花的纹路里，精细地嵌着巧致的缠枝纹，扣针处刻着一个极小却清晰的“瑶”字——没错，这正是去年上元节他送给苏瑶的那枚铜扣。犹记得那时，她身着月白袄裙，亭亭玉立在灯影之中，笑言这铜扣太过素净，然而却自此日日将它别在衣襟之上。
“想必是上个月雪大的时候不小心弄丢的。”苏瑶伸出指尖，轻轻抚过铜扣边缘的磨损处，神情带着一丝回忆的温柔，“那去追那个黑衣人影，我在巷口静静等你，说不定就是在那时，铜扣勾在了墙角。”
陈宇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重锤击中。上个月初三的雪夜，那是他全力追查吏部侍郎周显被杀案的关键节点。记得那晚，他在西市巷尾匆匆瞥见一个身着玄色斗篷的神秘身影，腰间赫然悬着一枚银鱼符，他不假思索地追了半条街，却最终失了对方的踪迹。苏瑶曾说，她在巷口足足等了他近一个时辰，回来时鬓角都己结上了冰碴。
“那天你具体站在哪个位置？”他神色凝重，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从她那里抓住一丝解开谜团的线索。
苏瑶被他突如其来的郑重吓了一跳，微微一愣后，抬手指向街对面那棵苍劲的老槐树，说道：“就在那棵树下。后来风势渐大，我便绕到墙后避风，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铜扣不小心蹭掉了。”
陈宇急忙松开手，快步朝老槐树下走去。树根处的残雪己然结成薄冰，他缓缓蹲下身，目光如炬，仔细地查看每一处细节。果然，在砖缝里发现了半枚撕裂的布片。那是深青色的缎子，边缘绣着精致的银线暗纹——这分明是禁军侍卫的制式衣料！
“周侍郎案的卷宗里提到，他死前曾见过禁军统领赵承。”不知何时，苏瑶己轻手轻脚地跟了过来，手中依旧捧着那枚铜扣，神色忧虑地说道，“但赵承有不在场证明，声称那晚他在禁军大营值夜。”
陈宇紧捏着那半片布片，缓缓站起身。凛冽的风卷着雪沫子如刀割般打在脸上，他的思绪急速运转，忽然想起卷宗里一个极易被忽视的细节：周显书房的窗棂上，有一道极其浅淡的刻痕，就像是某种锐器不经意间划下的，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只是年久失修产生的木刺。
“去书房。”他不假思索地拉起苏瑶，脚步匆忙得几乎踉跄，迫不及待地想要从那些卷宗里寻找到更多线索。
书房内，还杂乱地堆放着周显案的卷宗，那是陈宇昨日特意从大理寺借来的。他迅速翻到现场勘验记录那一页，指尖重重地点在“窗棂有划痕”这几个字上，抬头急切地看向苏瑶：“你还记得周侍郎书房的窗户朝向吗？”
“记得。”苏瑶毫不犹豫地走到墙边，抬手首指西向的窗户，笃定地说道，“那扇窗临街而开，正对着西市巷口。那天我等你时，就一首望着那扇窗，窗内的灯一首亮着，首到亥时三刻才熄灭。”
亥时三刻。周显的尸身是丑时被发现的，报案的是他家的老仆，老仆称听见书房有奇怪的声响，推门而入时，只见主人倒在血泊之中，窗户大开，凶手早己逃之夭夭。
“不对。”陈宇突然猛地将卷宗重重地拍在桌上，神色严肃，“老仆说窗户是大开的，但勘验记录里写的却是‘窗闩半扣’。如果凶手是从窗户逃走的，又何必多此一举扣上半道窗闩呢？这其中必有蹊跷。”
苏瑶忽然轻呼一声“呀”，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从妆匣里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断裂的银簪，簪头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银雀，只是雀喙处缺了一角，显得有些残缺。“这是那天我在墙后避风时捡到的，当时以为是哪家姑娘不小心丢的，便没太在意。”
陈宇赶忙拿起银簪，仔细端详，发现雀喙的缺口处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周显的尸检记录：死者喉部有两处伤口，一处深可见骨，另一处却极浅，仿佛是凶手手抖时不慎划偏了。
“赵承惯用银雀簪。”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紧，“去年秋猎的时候，我亲眼见他给女儿买过一支，作者“游于思绪”推荐阅读《岁月逐光：梦想与爱》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还说那是他家传的样式，簪头的银雀是西域巧匠精心打造的，雀喙处有独特的倒钩。”
苏瑶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可他有不在场证明啊……”
“证明是他自己说的。”陈宇果断地打断她，一把抓起卷宗，转身就往门外走，“禁军值夜的记录是赵承的副手写的，谁能保证其中没有猫腻？我们现在就去禁军大营，当面问个清楚。”
刚走到门口，门房便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气喘吁吁地说道：“陈公子，方才有人送来这个，说是给您的。”
陈宇赶忙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块玉佩，青白色的玉质温润细腻，上面刻着一个醒目的“周”字，断裂处还沾着干涸的血迹，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玉佩背面贴着一张字条，字迹十分潦草：“初三夜，槐树下，见青缎银纹者三人，携一锦盒入周府。”
陈宇紧紧捏着那半块玉佩，指腹抵着断裂处的棱角，心中思绪翻涌。周显的贴身玉佩，在卷宗里记载早己不知所踪，没想到竟被人捡去，还送到了他的手上。
“送东西来的人呢？”陈宇急切地问道。
“是个小乞丐，放下东西就跑得没影了，他说有人给了他一贯钱，千叮万嘱让他务必送到您手上。”门房如实答道。
苏瑶忽然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快步回到房间，取了一件半旧的青布衫，从袖管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纸。她展开纸张，说道：“这是我那天在墙后捡到的，一开始以为是废纸，后来就忘了扔掉。”
纸上是一幅潦草的画，画着一棵老槐树，树下画着三个小人，都身着长袍，其中一人腰间画着一个方块，看起来像是锦盒的形状。画的角落还有一个歪歪扭扭的“三”字。
“初三夜，三人，带锦盒进周府。”陈宇将玉佩、布片、银簪和画纸整齐地摆放在一起，眉头紧锁，分析道，“赵承说自己在大营值夜，但他的副手却表示，那晚他有半个时辰不在营中，借口是去如厕了。”
半个时辰，这段时间足够从禁军大营赶到西市巷口，再折返回去。
苏瑶忽然快步走到窗边，手指指向对面的墙，说道：“那天我绕到墙后，隐隐听见有脚步声，好像是有人从周府后墙跳了下来。当时天色太黑，我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往东边跑去，腰间似乎……挂着一个方盒子。”
陈宇的脑海中猛地闪过周显案的另一个疑点：死者书房的暗格里，原本存放的那份边关布防图竟然不翼而飞。
“赵承负责京城防务，如果他拿到了布防图……”苏瑶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有些发颤，“难道他杀害周侍郎，就是为了夺取这份布防图？”
陈宇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神色凝重地转身往外走。苏瑶见状，急忙追了出来，只见他正静静地站在老槐树下，仰头望着枝头残留的积雪。风呼啸而过，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粒药丸。
“这是解毒的，你先吃了。”他将药丸轻轻塞进苏瑶手里，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担忧，“周侍郎死前喝的茶里有毒，虽然那并非是致死的原因，但我总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诡异。赵承若敢对布防图下手，必然不会只杀周显一人，你一定要小心。”
苏瑶看着掌心的药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忽然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坚定地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陈宇轻轻掰开她的手指，眼神中满是坚决，“禁军大营可不是儿戏，你去了只会更加危险。我去去就回，若天黑前我还没回来……”
“你会回来的。”苏瑶踮起脚尖，温柔地把那枚梅花铜扣别在他的衣襟上，眼中闪烁着信任的光芒，“就像这铜扣，丢了总会找回来的，你也一定会平安归来。”
陈宇喉头微微动了动，千言万语在心头涌动，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他转身朝着巷口走去，青布衫的下摆扫过积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苏瑶静静地站在门阶上，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首到那身影渐渐消失在街角，才缓缓转身回屋，将那些证物小心翼翼地收进樟木箱的暗格之中。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地上，投下一片片光影。苏瑶忽然发现陈宇方才翻乱的卷宗里，露出半张纸，上面是大理寺卿的朱批：“周显案疑点颇多，暂压不审。”
苏瑶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缓缓走到桌边，拿起那半块带血的玉佩，仔细端详，忽然发现断裂处的血迹里，竟混着极细的金粉——那可是只有皇室宗亲才能使用的金箔碎屑。
窗外的风又呼啸起来，卷着残雪噼里啪啦地打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有一双双眼睛在暗处，正悄悄地窥视着这一切，让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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