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层台镇笼罩在薄雾中，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像抹了层油。
苏沐尘蹲在镇口的老槐树下系鞋带，解放鞋的帆布带子被露水打湿后有些发硬。
"王工头家在农机站后面。"苏永强叼着油条，警服袖口沾了滴豆浆。
"听说最近接了个大工程，在县里盖宾馆。"
他瞥了眼弟弟崭新的白衬衫，"穿这么讲究干啥？又不是去相亲。"
小伊正往水壶里灌菊花茶，闻言手一抖，几朵干菊飘落在她米色裤子上，留下几点淡黄印迹："苏先生穿什么都好看。"
她低头拍打裤子，金发从耳后滑落，遮住了泛红的耳尖。
"那是！"苏永强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弟弟，"记得高中时多少姑娘追你吗？隔壁班那个..."
"哥！"苏沐尘猛地咳嗽起来，差点被豆浆呛到。
前世在特种部队面对枪林弹雨都没这么慌过，"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话音未落，农机站方向传来高跟鞋敲击青石板的脆响。
一个穿杏色连衣裙的女人拎着公文包走来，栗色卷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梢在晨光中泛着蜜糖般的光泽。
苏永强的油条"啪嗒"掉在地上："说曹操曹操到...李老师！"
女人闻声抬头，杏仁状的眼睛微微睁大。
苏沐尘感觉后颈的胎记突然发烫——
李明月，高中时的语文课代表，他前世暗恋了三年的校花，如今她眼角有了细纹，但笑起来时右脸的酒窝依然那么深。
"苏警官？"李明月小跑过来，细高跟踩进水坑也浑然不觉，"正好要找您批校车通行证..."她的目光扫到苏沐尘，突然顿住，"这位是..."
空气凝固了三秒。
一只麻雀落在电线杆上，歪头看着树下僵住的西人。
"我弟！"苏永强一巴掌拍在苏沐尘背上，力道大得让他踉跄半步，"在外地工作，刚回来。"
李明月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公文包带子："看着...真面熟。"
她从包里掏出纸巾擦拭溅到裙摆的泥点，"像极了我们高中那届的一个同学..."
小伊突然插到两人中间，身上的铃兰香水味在晨风中格外清冽："李老师是吗？我是县扶贫办的伊丽莎白。"
她伸出右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正要去你们学校考察图书室项目。"
李明月怔了怔，随即热情地握住小伊的手："太好了！我们刚收到一批捐赠图书..."
她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有些英文原版书，正愁没人帮忙分类。"
"苏先生英语很棒。"小伊转头冲苏沐尘眨眨眼，"不如一起去？"
苏沐尘盯着李明月发梢沾着的桂花碎屑，突然想起高三那年秋天，她站在讲台朗诵《雨巷》时，窗外也是这样飘着细小的桂花。
"好啊。"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干涩得不像话，"正好...重温母校。"
李明月掩嘴轻笑，指甲上的裸色甲油有些剥落："那放学我请你们吃麻辣烫，校门口张婶家还在开。"她转向苏永强，"通行证..."
"下午给你送学校去。"苏永强掏出小本子记了几笔，突然用方言对弟弟说："你小子运气真好，人家去年离的婚..."
"哥！"苏沐尘差点咬到舌头。
余光里，小伊正用脚尖碾着一颗石子，米色裤脚沾上了泥点。
— — —
层台镇中学的梧桐树比记忆中粗壮了许多。
苏沐尘站在校门口的铁艺大门前，指尖抚过锈迹斑斑的校名牌。
前世最后一次见到这牌子，是他参军离乡那天，晨雾中回头望见的最后风景。
"变化大吧？"李明月掏出钥匙串，"新盖了实验楼，操场铺了塑胶跑道。"她推门的动作突然一顿，"对了，你们登记一下..."
门卫室的小窗"唰"地拉开，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李老师早！"老门卫的目光在苏沐尘脸上停留片刻，突然瞪大眼睛，"哎哟！这不是苏..."
"我哥朋友。"李明月飞快打断，耳根泛起淡淡的粉色，"来帮忙整理图书的。"
小伊饶有兴趣地挑眉，银质耳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苏先生在这里很有名？"
老门卫嘿嘿笑着递出登记本："那可不！九八届的理科状元，打破铅球校纪录保持者..."
他忽然压低声音，"还是唯一敢在李明辉校长茶杯里放青蛙的..."
"王伯！"李明月跺了跺高跟鞋，震落几片梧桐叶，"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苏沐尘低头签名，鼻尖萦绕着登记本上熟悉的油墨味——和当年迟到登记用的本子一模一样。
他的笔迹不自觉地变成了高中时的模样，最后一笔还带着那个特有的上挑。
图书室在三楼尽头，推门时合页发出刺耳的呻吟。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李明月拉开窗帘，惊飞了窗台上打盹的橘猫。
"英文书都在那个角落。"她指向西侧书架，"主要是文学类和科普读物。"
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轻响，"伊小姐要不要先看看采购清单？"
小伊正踮脚去够顶层的一本《傲慢与偏见》，闻言差点失去平衡。
苏沐尘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的腰，隔着薄毛衣能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
"叫我小伊就好。"她不着痕迹地挣脱，蓝眼睛扫过书架，"这些书保存得真好。"
李明月拢了拢鬓角的碎发："都是孩子们捐的，虽然旧但很干净。"她突然抽出一本《飞鸟集》，"看，扉页还有赠言..."
苏沐尘的指尖刚碰到书脊，就像触电般缩了回来。
泛黄的扉页上，一行熟悉的字迹写着："给明月，愿你的笑容永远像六月的阳光。——1999.6.1"
"这是..."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李明月轻轻着那行字："我生日礼物。"她突然抬头首视苏沐尘的眼睛，"字迹和你真像，是不是？"
图书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时钟的滴答声。
小伊假装对窗外操场上的广播操音乐产生了浓厚兴趣，把玩银镯子的手却不自觉地加快了频率。
"巧合吧。"苏沐尘干笑两声，随手拿起本《双城记》假装翻阅。
书页间突然飘落一张照片——高中毕业照，他站在最后一排右数第三个，而李明月在前排中央，两人隔着三排同学，却在照片里诡异地西目相对。
李明月弯腰捡起照片，指尖微微发抖："这张居然在这里..."她突然转向小伊，"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小伊正用湿巾擦拭一本《简爱》的封面，闻言抬起头："苏先生救过我的猫。"
她面不改色地扯谎，"在杭州的雨天，一只三花猫卡在下水道里..."
"他还是这么爱管闲事。"李明月轻笑，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高中时就从食堂阿姨刀下救过一窝小狗。"
她突然凑近苏沐尘，"记得吗？你把它们藏在男生宿舍，结果半夜..."
"全宿舍被跳蚤咬得满身包！"苏沐尘脱口而出，随即僵住——这细节连他哥都不知道。
李明月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烛火。
小伊突然剧烈咳嗽，手里的书"啪"地合上："抱歉，灰尘太大了。"
她快步走向窗边，金发在阳光下像流动的蜂蜜。
"对了。"李明月从公文包取出文件夹，"这是图书室改造方案，县里批了五万经费..."她翻到预算表时，一张照片滑了出来。
小伊眼疾手快地接住。
照片上是年轻的李明月站在大学校门前，身旁站着个穿军装的男子——虽然只有侧脸，但苏沐尘立刻认出那是前世的自己。
"这是..."小伊的拇指轻轻抚过照片边缘。
李明月匆忙夺回照片，耳根红得像要滴血："大学时认识的...一个朋友。"
她把照片夹回文件夹，力道大得差点撕破纸页，"后来...牺牲了。"
操场上传来下课铃声，打破了图书室凝重的气氛。
苏沐尘的掌心全是汗，后颈的胎记灼烧般疼痛。
前世他确实去过李明月就读的师大，但那是在秘密保护一位教授，根本不该留下合影。
"苏先生？"小伊冰凉的手指突然搭上他手腕，"这本《呼啸山庄》的批注很有意思..."
李明月整理着书架，背影略显僵硬："中午了，去吃麻辣烫吧？"
她转身时己经挂上职业微笑，只有眼圈微微发红，"张婶家的辣酱还是老配方。"
下楼时，苏沐尘故意落在最后。
阳光透过楼梯间的花窗玻璃，在他身上投下五彩斑斓的光斑。
前世与今生的记忆像两股麻绳，在这个普通的县城中学里紧紧纠缠。
小伊突然回头，逆光中她的轮廓镶着金边："苏先生。"她用德语轻声说，"那张照片上的军装，袖口有蜘蛛网暗纹。"
校门口，张婶的麻辣烫摊飘来熟悉的香气。
李明月己经小跑过去打招呼，裙摆像蝴蝶翅膀般翻飞。
苏沐尘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高三那年冬天，她也是这样跑向校门口卖烤红薯的老伯，回来时鼻尖冻得通红，却把最甜的那块红薯塞进了他手里。
"走啦。"小伊拽了拽他衣袖，力道比平时大了几分，"再发呆你的'老同学'要把辣椒全加你碗里了。"
苏沐尘这才发现李明月正往碗里舂辣椒，动作凶狠得像在报仇。
阳光照在她无名指上——那里有一圈淡淡的戒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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