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机站后院的铁皮棚子被午后的太阳烤得发烫，苏沐尘的衬衫后背己经湿透，贴在皮肤上像第二层皮。
王工头的办公室门口摆着几盆蔫头耷脑的绿萝，叶片上积了层厚厚的灰。
"王叔在里头算账呢。"一个穿碎花裙的姑娘从里屋探出头来，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摇晃，"你们先坐会儿，我给你们倒茶。"
小伊的银镯子在木椅扶手上磕出清脆的声响："谢谢，不用麻烦..."
她的话戛然而止。
那姑娘端着茶盘转过身，圆脸上两个酒窝深得能盛水——
王莉莉，高中时的学习委员，总爱在早读课时揪苏沐尘的耳朵催他背课文。
"苏...苏沐尘？"瓷茶杯在王莉莉手里"当啷"相撞，茶水溅在玻璃茶几上，形成一片小小的湖泊，"真的是你？"
苏沐尘的膝盖撞到了茶几边缘，前世最后一次见王莉莉，是在战友的葬礼上——
她嫁给了同村的赵家小子，在镇小学当语文老师，而现在，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莉莉..."他刚开口，里屋就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王工头叼着烟卷走出来，工作服上沾着水泥点子："苏警官来啦！"
他粗糙的大手在裤腿上擦了擦，"这位就是你家兄弟？"目光在苏沐尘脸上停留片刻，突然皱眉，"咋瞅着这么眼熟..."
王莉莉把父亲按回藤椅里，动作麻利得像在管教小学生："爸，这是我高中同学苏沐尘。"
她掏出手机划拉几下，屏保赫然是毕业合照，"看，最后一排这个。"
小伊的指甲在茶杯沿上轻轻敲击，发出有节奏的"叮叮"声。
苏沐尘注意到她的目光在王莉莉的钻戒上停留了两秒——那戒指的款式竟和李明月离婚前戴的十分相似。
"哦！那个捣蛋鬼！"王工头一拍大腿，烟灰簌簌落在裤子上，"想起来了！把我家莉莉的辫子系在椅背上那个！"
办公室里的老式空调"嗡嗡"作响，吹出的风带着霉味。
王莉莉给每人发了份装订整齐的报价单，纸张边缘裁得一丝不苟——还是当年那个完美主义者。
"材料清单在后面。"她的圆珠笔在关键处画着圈，"水泥用海螺牌，钢筋要鞍钢的。"
突然笔尖一顿，"你们可以随时抽检，材料到场先验收再施工。"
苏沐尘的眉毛几乎要飞进发际线。
前世在部队管基建时，都没见过这么规范的民间施工队。
小伊用德语轻声说了句什么，手指在清单上某处点了点——那里写着"所有木材需提供检疫证明"。
"莉莉要求的。"王工头无奈地摇头，眼里却满是骄傲，"这丫头去年考了建造师证，现在是我公司的监理。"
他掏出计算器噼里啪啦按着，"要不是她坚持，我才不搞这么麻烦..."
"爸！"王莉莉夺过计算器，"苏家老宅是文物级的西合院，能随便糊弄吗？”
她转向苏沐尘，酒窝更深了，"我记得你说过，那宅子是你曾祖父用三十年积蓄盖的。"
阳光透过铁皮棚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苏沐尘突然想起高三那年春游，王莉莉在古建筑博物馆里记了满满一本笔记，回程的大巴上非要塞给他看。
"你们...公司还接这种小工程？"小伊突然开口，指尖在营业执照上轻轻划过，"注册资金五百万呢。"
王莉莉的耳根突然红了。
她快步走到文件柜前，取出本相册："其实..."相册翻开是一张褪色的照片——
十几岁的王莉莉和苏沐尘站在未完工的砖房前，手里举着"劳动光荣"的小旗子。
"记得吗？高二社会实践，我们去福利院帮工。"
她的指甲在照片上轻轻，"那天你说，以后要给自己家盖房子，每一块砖都要亲手挑..."
苏沐尘的后颈胎记突突首跳。
这段记忆他完全没有，看来是这具身体原主的经历，小伊的脚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蓝眼睛里闪着警告的光。
"所以听说苏家要翻修老宅..."王工头搓着手，"莉莉非要我亲自带队，材料都用最好的。"
他忽然压低声音，"其实吧，县里宾馆那个工程我都交给副手了。"
王莉莉从抽屉里取出个铁皮盒子，里面整齐码着各种样品——木料小样、瓷砖碎片、五金件。"这些都是我亲自去厂家选的。"
她拿起一块胡桃木，"记得吗？你说过最喜欢这种木纹。"
小伊突然站起身，银镯子撞在样品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去趟洗手间。"
她的米色裤子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勾勒出修长的腿部线条。
洗手间的水声哗哗响起。王工头凑过来，带着浓重的烟味："小伙子，我闺女去年离的。"
他朝洗手间方向努努嘴，"那个外国姑娘是你对象？"
苏沐尘的矿泉水喷了出来。
王莉莉手忙脚乱地擦着文件，耳垂红得像两颗枸杞："爸！你胡说什么呢！"
"赵家那小子不是东西。"王工头自顾自说着，从抽屉里摸出瓶白酒，"在外头养小三，被莉莉逮个正着。"他倒了三杯，"你要是单身..."
洗手间的门"砰"地打开。
小伊甩着手上的水珠走出来，金发在脑后扎成了利落的马尾："王小姐，能带我们去看看施工现场吗？"
她的德语口音突然变得很重，"苏先生很重视老宅的防潮处理。"
王莉莉的眼睛亮了起来："正好！我们新进了批纳米防潮涂料。"
她快步走向后院，工作鞋在地板上踩出一串清脆的声响，"是德国进口的，说明书还得麻烦你帮忙看看..."
后院停着辆崭新的皮卡，车斗里堆满建材样品。
王莉莉爬上车厢的动作利落得像个老司机，碎花裙下露出结实的小腿。
她弯腰搬涂料桶时，项链从领口滑出来——吊坠是个微缩的铅球，正是高中时苏沐尘打破校纪录用的那个。
"一首戴着？"苏沐尘脱口而出。
王莉莉的指尖碰了碰铅球吊坠，金属表面己经被得发亮："结婚那天摘过一次。"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后来发现...还是戴着踏实。"
小伊突然用德语说了句什么，语速快得听不清。
苏沐尘假装研究涂料说明书，余光却瞥见她的指甲在桶身上掐出了月牙形的凹痕。
"这种涂料要配专用底漆。"王莉莉跳下车，工作证在胸前晃悠，"明天第一批材料就到苏家，你们可以现场验收。"
她突然转向小伊，"伊小姐懂建材？"
"家父在慕尼黑开建筑公司。"小伊的蓝眼睛微微眯起，"我从小在工地玩大的。"
阳光突然被云层遮住，院子里暗了下来。
王工头的大嗓门从办公室传来："莉莉！县里来电话！"
王莉莉小跑着离开，碎花裙摆像蝴蝶翅膀般翻飞。
小伊突然抓住苏沐尘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他皱眉："她在撒谎。"她压低声音，"那款德国涂料根本不需要底漆。"
苏沐尘的后颈胎记突然刺痛。
前世在反间谍训练中学到的技巧自动浮现——
王莉莉的手太细腻，不像常跑工地的人；她的"工作鞋"鞋底干净得反常；那些样品上的价格标签，墨迹新鲜得像刚贴上去的...
"明天验收时小心。"小伊松开手，银镯子滑到腕骨处，"我怀疑..."
王莉莉举着手机跑回来，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红："太好了！厂家同意给我们员工价！"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能省两万多呢！"
苏沐尘望着她鼻尖上细密的汗珠，突然想起高三那年运动会。
王莉莉跑完三千米后也是这样满脸通红，却硬撑着把矿泉水先递给了他——那天他刚打破铅球纪录。
"谢谢。"他轻声说，突然不确定眼前这个笑容明媚的女人是否真的在伪装。
阳光重新穿透云层，照在那枚铅球吊坠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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