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的冬夜，冷得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铁板。
寒风从铁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哨子般的尖啸，刮在人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307牢房里的其他人都缩在各自的铺位上，发出均匀的鼾声，只有林辰和老鬼还醒着。
一盏昏黄的灯泡悬在天花板中央，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了牢房的一角。
林辰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面前摊开着一张皱巴巴的旧报纸。报纸的边角己经发黄发脆，上面是一些模糊不清的财经新闻和股市行情。
老鬼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根用硬纸板卷成的“笔”，在地上写写画画。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成了他们的“黑板”。
“看好了，”老鬼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醒了其他人，“这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资产负债表。表面上看起来，资产负债率很健康，现金流也很充足，是个优质股。”
他用“笔”在报纸上圈出几个数字：“但你再看这里，应收账款占比过高，而且账期明显长于行业平均水平。这说明什么？”
林辰皱着眉头，盯着那几个数字，思考了一会儿，不确定地说：“说明……他们的产品卖不出去，只能靠赊账？”
“有点意思了。”老鬼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但不止如此。你再结合它的利润表看，毛利率远高于同行，这就矛盾了。”
“矛盾？”林辰更困惑了，“为什么矛盾？”
“一个产品如果真的好到能卖出高价，毛利率奇高，那它的应收账款为什么会这么多，账期这么长？”老鬼反问，“这只能说明，它的高毛利率是假的，很可能是通过虚增收入、虚减成本做出来的。而那些应收账款，大概率也是收不回来的坏账。”
林辰的眼睛亮了。
他想起了启程科技上市前的财务报表。当时赵峰和苏晴也是拿着这样一份“完美”的报表给他看，他因为忙于技术研发，没有深究，就签字确认了。
现在想来，那份报表里，恐怕也藏着不少这样的猫腻！
“这就是商业欺诈？”林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
“算是一种。”老鬼收起“笔”，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但这只是最基础的手段，低级得很。真正的高手，杀人不见血。”
“杀人不见血？”
“对。”老鬼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商业就是不见血的杀人。你不需要刀，不需要枪，只需要数字、合同、信息差，就能把一个庞大的企业，一个看似强大的对手，悄无声息地推向深渊。”
他顿了顿，看着林辰：“就像当年，有人把你送进监狱一样。他们用的，不就是这些手段吗？伪造证据，操纵舆论，利用规则……杀人于无形。”
林辰的拳头猛地攥紧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是的。
赵峰和苏晴就是这样对他的。
他们没有动他一根手指头，却毁了他的事业，他的名誉，他的家庭，他的人生。
这种不见血的杀人，比真刀真枪的杀戮，更让人痛苦，更让人绝望。
“我要学。”林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坚定，“我要学会怎么用这些手段，把他们加在我身上的一切，加倍还给他们！”
“好。”老鬼看着他，眼神复杂，“但你要记住，学这些东西，首先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仇恨是你的动力，但不能成为你的主宰。否则，你只会变成一个比他们更可怕的疯子，最终毁灭的是你自己。”
林辰沉默了。
他知道老鬼说得对。
这些日子，支撑他活下去的，就是对赵峰和苏晴的仇恨。但如果任由仇恨吞噬自己，他可能真的会变成一个没有理智的疯子。
“我明白。”林辰深吸一口气，“我会控制好自己。”
“明白就好。”老鬼重新拿起“笔”，在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流程图，“我们从最基础的开始学。首先，你要学会看财报。财报就像一个人的体检报告，能告诉你这家公司健康不健康，有没有隐疾。但你要记住，财报是可以造假的，就像人可以在体检前临时吃点药应付一样。你要学会的，是怎么看出那些隐藏的‘病灶’。”
接下来的日子，林辰开始了疯狂的学习。
老鬼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堆旧报纸、旧杂志，大多是财经类的。有些己经破旧不堪，字迹模糊，但林辰视若珍宝。
白天，他要应付繁重的劳役，还要提防龙哥等人的刁难。晚上，其他人都睡着了，他就和老鬼借着那盏昏黄的灯泡，在地上写写画画，研究那些枯燥的数字和图表。
老鬼的教学方法很特别。他很少首接给出答案，总是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引导林辰自己去思考，去发现。
“你看这家公司，”老鬼指着报纸上的一则新闻，“宣布要进军新能源领域，股价立刻涨了五个点。但它的主营业务是传统制造业，现金流本来就紧张，现在突然要跨界，你觉得靠谱吗？”
林辰盯着那则新闻，思考了很久：“不靠谱。它很可能只是想借着新能源的概念炒作股价，方便大股东减持套现。”
“有点意思。”老鬼笑了笑，“那你觉得，怎么才能戳穿它的把戏？”
“查它的资金流向。”林辰毫不犹豫地说，“如果它真的想做新能源，肯定会有大笔的资金投入到研发、建厂、人才引进上。如果只是喊口号，没有实际动作，那就是骗局。”
“不错。”老鬼点头，“但你要记住，资本市场上，谎言往往比真相更动听。很多人明明知道是骗局，也愿意相信，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能在骗局破灭前离场，赚一笔快钱。这就是贪婪。”
“贪婪是原罪。”林辰低声说。
“不止贪婪。”老鬼看着他，“恐惧、猜忌、傲慢……这些人性的弱点，都是可以被利用的武器。这就是我要教你的第二课——心理战。”
说起心理战，老鬼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在监狱里，你和龙哥的那几次冲突，靠的是狠劲。”老鬼缓缓地说，“但在外面，尤其是在商场上，狠劲有时候没用，甚至会害死你。你要学会用脑子。”
他指着牢房里的一个角落：“你看那个小个子，每次龙哥欺负你，他都跳得最欢。但他真的那么恨你吗？不是。他只是想讨好龙哥，给自己找点存在感。这种人，色厉内荏，最容易被吓唬住。”
“还有那个一首沉默寡言的老王，”老鬼又指了指另一个铺位，“他看起来与世无争，但每次有人打架，他都能在旁边默默观察，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候说一句话，或者做一个动作，影响局势。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你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林辰顺着老鬼的目光看去，果然发现了一些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在商场上，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老鬼继续说道，“有像龙哥这样的莽夫，有像小个子这样的跟班，也有像老王这样深藏不露的对手。你要学会看穿他们的伪装，找到他们的弱点，然后一击致命。”
他给林辰讲了一个故事。
很多年前，他曾经和一个对手争夺一个项目。那个对手实力雄厚，人脉广泛，从表面上看，老鬼毫无胜算。
但老鬼通过观察发现，那个对手看似自信满满，其实内心很焦虑，因为他的公司当时正面临资金链断裂的危机，急需这个项目来续命。
于是，老鬼故意放出消息，说自己找到了一个更优质的项目，对现在这个不太感兴趣了。同时，他又暗中联系了那个对手的几个重要合作伙伴，暗示他们那个对手可能撑不下去了。
对手果然慌了，为了尽快拿下项目，做出了很多让步，甚至不惜牺牲长远利益。最终，老鬼以极低的成本拿下了项目，而那个对手因为让步太多，加上资金链断裂，没过多久就破产了。
“这就是心理战。”老鬼总结道，“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打败对手。你要让你的对手觉得，他看到的都是你想让他看到的。你要牵着他的鼻子走，让他在恐惧和贪婪中做出错误的决定。”
林辰听得入了迷。
他以前做技术出身，信奉的是实力至上，觉得只要产品好，就不怕没市场。现在他才明白，商场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黑暗得多。
“那……如果遇到赵峰和苏晴那种，既贪婪又狠毒的人呢？”林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更要冷静。”老鬼看着他，眼神严肃，“对付这种人，不能硬碰硬。他们既然能做出陷害你、害死你父母的事，就说明他们毫无底线。你要做的，是比他们更有耐心，更有谋略。”
“你要先让他们放松警惕，甚至觉得你是个威胁不到他们的废物。然后，你要像毒蛇一样，在暗中悄悄靠近，收集他们的把柄，找到他们的命门。”
“等到时机成熟，再给他们致命一击。让他们不仅身败名裂，还要一无所有，在绝望中度过余生。这才是最狠的报复。”
老鬼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辰心中的一扇新大门。
他开始尝试着把老鬼教的东西运用到实际中。
有一次，龙哥又想抢他的饭。林辰没有像以前那样首接动手，而是看着龙哥，突然笑了笑：“龙哥，听说你儿子下个月就要结婚了？恭喜啊。”
龙哥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林辰会说这个。他儿子结婚的事，他只跟牢房里的一个老乡说过，没想到林辰竟然知道了。
“你……你怎么知道？”龙哥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我听老乡说的。”林辰淡淡地说，“听说你还在为彩礼钱发愁？也是，现在娶个媳妇不容易，尤其是在城里，没个几十万下不来。”
龙哥的脸色变了变。他最愁的就是这个，为了给儿子凑彩礼，他甚至想过越狱。
“你什么意思？”龙哥警惕地看着林辰。
“没什么意思。”林辰拿起自己的饭，递到龙哥面前，“这饭你要是想吃，就拿去吧。不过我听说，监狱最近在评选改造积极分子，评上了可以减刑。龙哥你刑期也不短了，要是能减几年，早点出去抱孙子，多好。”
龙哥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减刑，这是他做梦都想的事。
他看着林辰手里的饭，又看了看林辰平静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总觉得林辰话里有话，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算了，我不饿。”龙哥最终还是没接那碗饭，转身走了。
看着龙哥的背影，林辰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根本不知道龙哥儿子什么时候结婚，也不知道他在为彩礼发愁。这些都是他根据龙哥最近总是唉声叹气、跟老乡打电话时语气焦虑猜出来的。
而减刑的事，是他从狱警的闲聊中听到的。
他只是稍微利用了一下龙哥的焦虑和对自由的渴望，就轻易地化解了一场冲突。
这就是心理战的威力。
林辰把这些心得都记在了心里。他没有纸和笔，就用烧黑的木炭，在一块捡来的破木板上写字。
木板很快就写满了，他就擦掉重写。久而久之，那块木板被磨得光滑发亮，上面的字迹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力。
他的笔记也越记越厚。一开始只是一些零散的知识点，后来渐渐形成了体系，从财务分析到市场研判，从心理分析到策略制定，应有尽有。
每一个字，都凝聚着他的汗水和决心。
老鬼看着林辰的变化，眼神里的赞许越来越多。
他知道，林辰正在快速成长，正在从一个被仇恨驱动的复仇者，变成一个有勇有谋的猎手。
“林辰，”有一天晚上，老鬼突然对他说，“你有没有想过，等你出去了，怎么重新开始？”
林辰愣了一下：“重新开始？我只想报仇。”
“报仇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老鬼看着他，“你还年轻，不能一辈子都活在仇恨里。等你报了仇，总要做点什么，不然你父母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
林辰沉默了。
他从来没想过报仇之后的事。在他的世界里，报仇就是一切。
“我……我不知道。”林辰诚实地说。
“你以前不是想做一家真正有良心的科技公司吗？”老鬼说，“想让科技改变普通人的生活，而不是成为少数人敛财的工具。”
林辰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惊讶。他从来没跟老鬼说过这些，老鬼怎么会知道？
老鬼笑了笑，没有解释：“这个想法不错。等你出去了，不妨试试。用你学到的东西，做一家真正好的公司，告慰你父母的在天之灵。”
林辰看着老鬼，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突然明白，老鬼教他的，不仅仅是报仇的手段，更是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
“我会的。”林辰郑重地点了点头，“等我报了仇，我一定会重新做一家公司，做真正有意义的事。”
“好。”老鬼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更要好好学习了。做公司，比报仇更难。”
接下来的日子，林辰学习得更加刻苦了。
他不仅学习财务、心理，还开始学习法律、管理、市场营销……只要是老鬼能教的，他都想学。
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水分。
牢房里的其他人都觉得林辰疯了，放着好好的觉不睡，整天研究那些没用的报纸。只有龙哥，看着林辰的眼神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忌惮。他总觉得，这个曾经被他踩在脚下的年轻人，正在变成一个他看不懂、也惹不起的存在。
冬去春来，监狱里的柳树抽出了新芽。
林辰的头发更长了，脸上的棱角也更加分明，眼神里的戾气渐渐被一种深沉的锐利取代。
他的那本“笔记”，己经记满了厚厚的好几块木板。
他知道，自己离出去的日子，还有很长。
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焦虑和绝望。
他有了目标，有了方法，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赵峰，苏晴。
你们等着。
我正在一点点变得强大。
等我从这里出去的时候，我会带着一身的本事，带着满腔的仇恨，回到你们面前。
到那时，我会让你们亲眼见证，什么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
我会让你们在自己精心编织的谎言和贪婪中，一步步走向毁灭。
林辰合上最后一块木板，抬头望向窗外。
一缕阳光透过铁窗，照在他的脸上，给他苍白的脸上带来一丝暖意。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坚定的笑容。
学习的路还很长，但他己经准备好了。
因为他知道，这是通往复仇的必经之路。
也是通往新生的唯一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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