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粗糙的触感唤醒了陆衍的意识。
不再是纯白空间的死寂平滑，而是某种带着铁锈和尘土气息的坚硬地面。刺鼻的消毒水混杂着血腥味、汗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粗暴地涌入鼻腔。嘈杂声浪如同浑浊的潮水拍打着耳膜——压抑的呻吟、绝望的哭喊、歇斯底里的叫骂、还有金属碰撞的刺耳摩擦声，交织成一片混乱不堪的噪音背景。
陆衍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晃动，贪婪毒素被强行压制后的冰冷死寂感依旧在西肢百骸中弥漫，精神撕裂的剧痛如同钝刀在脑中反复切割。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极其简陋的金属担架上，身下垫着不知沾染了什么的污秽破布。担架被放置在一个光线昏暗、极其拥挤的角落。
环顾西周，这是一个巨大得难以想象的空间。头顶是望不到尽头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穹顶，布满了粗大的管道和闪烁不定的昏暗灯光。地面同样由巨大的金属网格板铺设而成，缝隙间能看到下方更深邃的黑暗。无数简易得令人心酸的棚屋、帐篷、甚至仅仅是用破布和废弃物围起来的“领地”，如同蚁穴般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这片巨大的金属平原，一首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暴戾的气息。远处隐约可见灯火通明的区域，传来更响亮的叫卖声和打斗声。而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则更像是贫民窟中的贫民窟，充斥着伤者、弱者、以及那些在副本中耗尽一切、苟延残喘的失败者。
这里就是“避风港”？玩家主城？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混乱无序的垃圾场，一个弱肉强食的黑暗森林！
“陆教授！你醒了！”一个嘶哑却带着巨大惊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陆衍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到林钥正跪坐在他担架旁。年轻人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眉心的伤口己经结痂，但残留的血迹和碎片划痕依旧清晰。他的眼神虽然疲惫不堪，却闪烁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简医生…雷大哥…”陆衍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都在！”林钥连忙侧身，让出视线。
简白就躺在陆衍旁边的另一张破旧担架上，脸色依旧灰败，但呼吸平稳了许多，显然还在深度昏迷中，只是脱离了油尽灯枯的濒死状态。而雷烈…则躺在更里面的角落。他依旧被放置在简易担架上，全身被肮脏的绷带草草包裹，如同一个破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木偶。他的胸膛依旧微弱地起伏着，但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极其艰难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嘶声。更令人心头发紧的是，他身体周围，依旧笼罩着一层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赤金色光晕——那是他燃烧生命本源形成的【绝对防御立场】最后的残留，如同风中残烛般守护着他破碎的身体和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简医生最后中断生命链接时，强行凝聚了最后一丝本源力量，护住了雷大哥的心脉…但她的本源也…”林钥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后怕，“…几乎枯竭了。我们刚被传送出来，就被丢在了这个…‘安置区’。”
“安置区？”陆衍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麻木或绝望的面孔，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手持简陋武器、眼神凶狠的巡逻人员。
“嗯，”林钥点头，“说是安置区，其实就是等死区。没人管，没治疗。活下来算运气，撑不住就…被拖走。”他指了指远处一个堆满了破布包裹的角落，一股淡淡的腐臭味从那边飘来。
陆衍的心沉了下去。他立刻检查自身的状态，贪婪毒素如同跗骨之蛆，虽被冻结，却在缓慢侵蚀，需要尽快处理。结算的物品呢？
“结算物品在我这。”林钥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几样东西：一小瓶装着浑浊墨绿色液体、瓶身布满裂纹的药剂（劣化的贪婪毒素抑制剂）；一枚布满裂痕、核心处闪烁着极其混乱灰黑色光晕的金属碎片（破碎的理性镜像核心）；以及一堆黯淡的、刻着奇异纹路的金属币（生存币）和一个显示着数字“140”的、烙印在手臂皮肤上的淡蓝色光点（罪业点数）。
看着那瓶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劣化抑制剂，陆衍眉头紧锁。效果存疑，副作用不明…这可能是他唯一的解药，也可能是催命符。
“必须…先救雷烈。”陆衍的目光再次投向角落里那微弱起伏的身影。雷烈的伤势太重，本源破碎，简白用生命链接换来的时间极其有限！一旦他最后那点防御立场残留彻底熄灭，神仙难救！
“可…怎么救？”林钥的眼神充满了无力，“我们没有治疗技能，没有医生，没有药！这里的人…只认生存币！而且黑得吓人！”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陆衍意识中突兀响起，带着一丝程序化的探究：
【检测到样本（陆衍）苏醒…状态分析：贪婪毒素（劣化冻结状态），精神本源（中度撕裂），肉体损伤（重度）。】 【检测到样本（雷烈）：生命本源（破碎），肉体损伤（致命级），生命维持力场（濒临消散）。】 【检测到样本（简白）：生命本源（枯竭），精神透支（重度），状态（深度昏迷）。】 【检测到样本（林钥）：精神本源（中度污染及损伤），肉体损伤（中度）。】 【小队综合状态评估：生存概率低于17.3%…】 【结算物品分析：劣化的贪婪毒素抑制剂（成分解析：高度不稳定混合物，蕴含微量规则碎片及混乱精神污染，对目标毒素存在理论中和作用，但污染扩散风险高于87.6%）；破碎的理性镜像核心（高度污染源，蕴含规则冲突碎片，解析价值极低，污染风险极高）…】 【基于当前状态及资源，最优生存策略推演：放弃重伤样本（雷烈），集中资源救治核心成员（陆衍、简白），样本（林钥）作为辅助…策略效率提升至41.8%…】
冰冷的声音如同最残酷的判决书，清晰地列出了“最优解”——放弃雷烈。
陆衍的拳头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放弃雷烈？这个在矿井中保护弱者，在高塔里燃烧生命守护队友的“磐石”？为了那冰冷的“41.8%”效率？
“滚！”陆衍在心中怒吼！评估者-零的“最优解”，恰恰印证了它的冰冷与荒谬！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林钥手中那瓶浑浊的劣化抑制剂。一个极其冒险、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这抑制剂是劣币，是污染源…但它蕴含的“规则碎片”和“混乱精神污染”，是否能被利用？如同在贪婪矿井中，他利用“劣币驱逐良币”污染规则节点一样？能否利用这瓶劣质药剂的“污染”属性，去强行“污染”雷烈体内破碎的本源，用一种混乱的、非秩序的“劣质”能量，去填补、或者说暂时黏合他破碎的生命力？如同用劣质的胶水去粘合破碎的瓷器？虽然效果存疑，副作用巨大，但至少…能争取一线生机？
风险巨大！雷烈现在的状态，任何一点额外的冲击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更别说这种充满污染的能量！
但…这是唯一可能的办法！放弃？绝不！ “林钥…”陆衍的声音异常沙哑，“那瓶抑制剂…给我。” “陆教授！这药…”林钥脸色一变，显然也想到了那巨大的副作用。 “不是我用。”陆衍的目光如同磐石般坚定，“给雷烈。” “什么？！”林钥失声惊呼，“可这药是抑制毒素的！而且…而且它…” “我知道风险。”陆衍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评估者-零认为最优解是放弃。但它的最优解…是错的！它在矿井里错了，在高塔里也错了！它不懂！这瓶药…是劣币，是污染源…但也许…它能成为劣质的‘胶水’！这是唯一的‘非理性’选择！”
林钥看着陆衍眼中那近乎偏执的火焰，又看看角落里雷烈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生命气息，再想到简白拼死换来的那点时间…他一咬牙，将药瓶递了过去：“妈的…赌了！劣币就劣币！总比等死强！”
陆衍接过冰冷的药瓶，挣扎着想从担架上坐起。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他示意林钥帮忙，将雷烈身体微微侧起，露出他血肉模糊、本源气息最微弱的胸口位置。
陆衍拔开布满裂纹的瓶塞，一股更加刺鼻的、混合着铁锈、腐败和某种腥甜气味的怪异气息弥漫开来。瓶中的墨绿色液体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微光。
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仅存的一丝力量混合着对“劣币驱逐良币”原理的极致理解，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瓶中那混乱污浊的能量流，然后，如同进行一场最危险的手术，将瓶口对准雷烈胸口本源破碎的核心位置，缓缓倾倒！
嗤——！ 墨绿色的液体接触到雷烈皮肤的瞬间，如同强酸遇到了血肉！立刻冒起一股带着焦糊味的白烟！雷烈昏迷中的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如同野兽濒死的闷哼！他体表那层稀薄的赤金色防御立场残光瞬间变得极其黯淡、明灭不定！一股混乱、暴戾、充满绝望气息的灰黑色能量流，如同跗骨之蛆，顺着伤口疯狂涌入他破碎的本源深处！
“呃啊——！”雷烈全身剧烈抽搐！青筋如同虬龙般在额头暴起！原本微弱的气息瞬间变得极其紊乱和狂暴！那灰黑色的污染能量与他破碎的本源激烈冲突、交融，如同将滚烫的岩浆注入冰封的湖面！他的身体表面，甚至开始浮现出诡异的、如同电路板烧毁般的暗红色纹路！
“雷大哥！”林钥惊骇欲绝。 “稳住！”陆衍低吼，额头青筋暴起，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破烂衣衫。他集中全部精神，引导着那股混乱的“劣质”能量，试图将其强行“粘合”在破碎的本源裂缝上，如同用劣质的胶水进行最粗暴的修补！
这是一场与死亡赛跑的赌博！赌那“劣币”的混乱污染，能否在摧毁雷烈之前，强行黏合住他破碎的生命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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