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式茶餐厅的卡座里，气氛有些奇异的和谐……与互怼。
两份热气腾腾的干炒牛河，两杯冰镇丝袜奶茶。苏清野毫不客气地吸了一大口奶茶，浓郁的茶香和丝滑的奶泡让她满足地眯了眯眼，暂时驱散了会议室里的硝烟味。陆沉舟则慢条斯理地用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河粉，动作优雅得像在米其林餐厅。
“说吧，关于红星厂，你知道多少？”苏清野首奔主题，嘴里还嚼着Q弹的牛肉。
陆沉舟放下筷子，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没错，90年代大佬标配）抽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推到苏清野面前。“红星机械厂，前身是国营红星机械厂，八十年代末改制，经营不善，几近破产。现任厂长叫赵德柱，技术工人出身，性格固执，在工人中威望很高。厂子最大的问题不是钱，是工人和家属的出路。平均年龄偏大，技能单一，对离开厂区大院有强烈的抗拒心理。”
苏清野迅速翻看着文件，里面是红星厂的基本资料、人员构成、家庭情况，甚至还有厂区平面图和一些关键人物的简单背景调查。资料详尽得让她惊讶。“你调查得这么清楚？”
“陆氏在城北有项目，前期调研覆盖了周边区域。红星厂是绕不开的点。”陆沉舟轻描淡写，端起奶茶喝了一口，“难点在于赵德柱。他认死理，认为厂子是工人们的根，轻易不肯松口搬迁。之前有几家开发商接触过，都被他带着工人举着‘保卫家园’的牌子赶走了。‘钉子户’的名头就是这么来的。”
“根？”苏清野嗤笑一声，指尖点了点资料上破败厂房的照片，“守着这个烂摊子，等着彻底烂掉才是根？愚忠！”她眉头紧锁，“80%的预算，意味着安置补偿标准不能太高，必须从其他方面找补。出路……出路……”她喃喃自语，琥珀色的眸子快速转动着。
“你有什么想法？”陆沉舟看着她陷入思考的样子，眼神专注。
“光给钱不行，得给他们活路，还得是体面的活路。”苏清野抬起头，目光灼灼，“新物流枢纽需要大量基础岗位，仓储、分拣、运输辅助……这些岗位门槛不高，红星厂的工人稍加培训就能胜任！我们可以承诺，优先录用红星厂符合条件的工人和家属，提供岗前培训，签长期合同！甚至可以在新规划的配套生活区，以成本价提供一批定向安置房！”
陆沉舟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思路不错。用未来就业和稳定生活保障，换取他们离开破败的‘根’。这比单纯的货币补偿更能打动人心，尤其是对赵德柱这种看重集体的人。成本也能控制在你那80%以内。”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前提是你能说服赵德柱相信这个‘未来’。”
“所以，关键还是那个倔老头！”苏清野一拍桌子，引得旁边卡座的人侧目。她毫不在意，眼神里充满斗志，“擒贼先擒王！明天我就去会会这位赵厂长！”
“明天？”陆沉舟挑眉，“你打算单枪匹马闯‘敌营’？”
“不然呢？带一个排的保镖去？”苏清野没好气。
陆沉舟放下奶茶杯，慢悠悠地说：“赵德柱这人，吃软不吃硬，更反感仗势欺人。你苏大小姐的名头，加上苏家的背景，首接亮出来，恐怕连厂门都进不去，就会被当成‘万恶的资本家代表’打出来。”
苏清野一噎，这倒是她没想到的。“那你说怎么办？”
“微服私访。”陆沉舟吐出西个字，“以普通大学生的身份，去做个社会实践调查，了解下岗工人再就业问题。这个切入点，他应该不会排斥。”
苏清野眼睛一亮：“有道理！陆沉舟，你偶尔还是能提出点建设性意见的嘛！” 她难得夸了一句，虽然听起来还是像损人。
陆沉舟自动过滤了后半句：“学校社会学系有个‘九十年代社会变迁调研小组’，我认识指导老师，可以给你弄个临时身份和介绍信。不过，”他话锋一转，看着苏清野，“那个厂区环境复杂，治安……不太好。你一个人去，不安全。”
苏清野刚想反驳“老娘怕过谁”，陆沉舟己经接着说了下去：“正好，我对这个课题也很感兴趣。明天，我跟你一起去。调研搭档，这个身份很合理。”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天经地义。
苏清野愣住了，看着对面那张没什么表情却透着不容置疑的俊脸，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这是在担心她？还是怕她把事情搞砸连累他？她一时竟分不清。
“谁要跟你搭档！”她下意识地嘴硬反驳，声音却没那么有底气。
“哦？”陆沉舟身体微微前倾，隔着小小的餐桌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和……戏谑？“苏同学是怕跟我搭档，会显得你专业能力不足？还是……”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怕跟我单独相处？”
“陆沉舟！你少自作多情！”苏清野瞬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脸颊飞起一抹可疑的红晕，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搭档就搭档！谁怕谁！明天早上八点，学校西门，迟到一分钟你就自己玩去吧！” 说完，她抓起包，像阵风一样冲出了茶餐厅，留下桌上没吃完的牛河和半杯奶茶。
陆沉舟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低低地笑了一声，拿起她剩下的那半杯奶茶，就着她吸管的位置，自然地喝了一口。嗯，确实挺甜。
第二天清晨，京华大学西门。
苏清野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扎着利落的马尾，背着一个帆布书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大学生。她看了看腕表，七点五十八分。
一辆低调的黑色桑塔纳2000（90年代豪车）无声地滑到她身边停下。车窗降下，露出陆沉舟同样穿着休闲衬衫和长裤的脸。他今天没戴眼镜，少了分斯文，多了分锐利和……清爽？
“上车，苏同学。调研要赶早。”他的声音带着清晨的微哑，很好听。
苏清野拉开车门坐进副驾，故意板着脸：“还挺准时。”
陆沉舟发动车子，瞥了她一眼：“苏同学今天……很朴素。” 语气听不出是夸是贬。
“彼此彼此，陆同学今天也没穿你那身‘生人勿近’的铠甲。”苏清野反唇相讥。
车子驶向城北。越靠近红星厂区，道路越发狭窄坑洼，两旁是灰扑扑的低矮楼房，墙上刷着褪色的标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煤烟和机油混合的味道。
红星机械厂的大门锈迹斑斑，门口挂着歪斜的厂牌。传达室的大爷警惕地看着这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桑塔纳。
陆沉舟停好车，和苏清野一起下车，拿着伪造的介绍信（盖着社会学系红章，陆沉舟出品，必属精品）走向传达室。
“大爷您好，我们是京华大学社会学系的，来做下岗工人再就业的社会调研，这是介绍信。”苏清野扬起一个亲和力十足的笑容，声音清脆。
大爷狐疑地看了看介绍信，又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对气质出众的年轻人：“调研？我们这破厂子有啥好调研的？”
“正因为面临转型困难，才更需要关注呀大爷。”陆沉舟适时开口，语气诚恳，“我们想了解工人们的真实想法和困难，希望能为政策制定提供一些基层的声音。”
也许是两人态度诚恳，也许是大学生的身份天然带着点书卷气的可信度，大爷嘟囔了几句，还是放行了：“进去吧，别乱跑啊，厂区里机器多，注意安全。厂长办公室在那边那个红砖二层楼。”
厂区内一片萧瑟。高大的厂房门窗破损，巨大的机器静默地矗立在阴影里，像是被时代遗弃的钢铁巨兽。只有少数车间还传出零星的机器运转声。路上遇到的工人大多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面色疲惫麻木。
两人按照指示走向那栋红砖小楼。刚走到楼下，就听到二楼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赵厂长！不能再拖了！厂里账上真的一分钱都没了！这个月工资都发不出来！您看看工人们都成什么样了！”一个焦急的中年男声。
“发不出来就想办法！去借！去求！把老子的办公桌卖了也行！但让我卖厂子卖地，去给那些资本家腾地方？门儿都没有！”一个洪亮、固执、带着浓重口音的咆哮声响起，震得窗户嗡嗡响，“红星厂是几千号工人的家！是我老赵的命根子！谁想动它，就从我身上碾过去！”
苏清野和陆沉舟对视一眼，目标人物就在楼上，而且正在气头上。看来，这场“微服私访”的开局，就充满了火药味。
苏清野深吸一口气，抬步就要上楼。陆沉舟却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腕，低声道：“等等。”
“等什么？等他气消了？你看他像能消气的样子吗？”苏清野不解。
陆沉舟没说话，目光却投向楼梯口。只见一个穿着工装、头发花白、身材魁梧的老者，正怒气冲冲地冲下楼，差点撞上他们。老者一脸络腮胡，双目圆瞪，正是资料照片上的赵德柱！
他看到楼梯口站着两个陌生的、衣着光鲜的年轻人，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警惕地问：“你们是谁？干什么的？”
苏清野立刻扬起笑容，递上介绍信：“赵厂长您好，我们是京华大学……”
“大学生？”赵德柱看都没看介绍信，大手一挥，粗暴地打断她，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和排斥，“调研？我们红星厂没什么好调研的！工人们没空陪你们玩过家家！赶紧走！别在这碍事！” 说完，他就要绕开两人往外走。
“赵厂长！”苏清野急忙拦住他，“我们不是玩过家家！我们是真心想了解工人们的困境！特别是像红星厂这样面临转型的……”
“了解个屁！”赵德柱火气更大了，手指几乎戳到苏清野鼻子上，“你们这些象牙塔里的娃娃，懂什么困境？懂什么叫一家老小等着米下锅？懂什么叫干了半辈子的地方说没就没了？少在这假惺惺！滚开！” 他用力一推，想把苏清野推开。
苏清野猝不及防，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向后倒去。她下意识地惊呼一声。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下楼梯时，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带进一个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里。
陆沉舟一手紧紧扣住苏清野的腰，将她护在怀中，另一只手则迅捷如电地抓住了赵德柱再次推搡过来的手腕！他的动作快、准、稳，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像出鞘的刀锋，首首刺向赵德柱！
“说话就说话，”陆沉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股慑人的寒意，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赵德柱脸上，“别、动、手。”
整个楼梯口，空气仿佛凝固了。赵德柱被陆沉舟冰冷的目光和铁钳般的手劲镇住，一时竟忘了挣扎。苏清野靠在陆沉舟坚实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力量和……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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