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河的夜风，带着潮湿的凉意。
项目组包下的观光游船，此刻像一枚切割精巧的黑色钻石，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安静地滑行。
船舱内，一场小型的媒体预览会正在进行。
气氛轻松而优雅。
受邀的欧洲主流媒体记者、时尚评论人与本地名流们，端着香槟，低声交谈。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可以看见两岸倒映在水中的、流光溢彩的巴黎夜景。
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
星耀传媒的巴黎负责人李哲，也混在宾客之中。
他端着酒杯，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眼神却像一条潜伏在水草下的毒蛇，死死地盯着船舱前方那块巨大的投影幕布。
幕布上，核心宣传片正播放到高潮。
激昂的配乐，配上那些充满了东方神韵的画面，引来宾客们阵阵低低的赞叹。
李哲看了一眼手表。
快了。
他嘴角的笑容，带上了一丝狰狞的、残忍的弧度。
「赫连颂，纪云庭。」
「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你们怎么收场！」
就在他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
啪！
一声沉闷的、像是电路被强行烧断的爆响。
整个船舱，连同外面甲板上所有的装饰灯，骤然熄灭。
前一秒还流光溢彩的世界，在零点一秒内，被拖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的黑暗。
音乐，戛然而止。
屏幕，瞬间漆黑。
“啊！”
一声女人的尖叫，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人群中压抑的恐慌。
玻璃杯摔碎在地的清脆响声。
桌椅被撞动的沉闷声响。
宾客们惊慌的、混乱的交谈声，嗡地一下炸了开来。
“怎么回事？”
“停电了吗？”
“我的天，我们在河中央！”
黑暗中，几名反应迅速的记者，己经凭着本能举起了相机，刺眼的闪光灯毫无预兆地亮起，像一道道惨白的闪电，短暂地照亮了人群中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
重大事故！
这是所有媒体人脑海中，同时冒出的、带着狂喜的念头。
李哲在黑暗中，几乎要放声大笑。
成了！
就在这片即将失控的混乱里，一道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男声，通过船上备用的应急喇叭，清晰地、不带任何情绪地，响彻了整个船舱。
“各位来宾，请保持镇定。”
是赫连颂。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天生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像一根冰冷的定海神针，强行插入了这片沸腾的恐慌之中。
“只是线路短路，备用电源将在三分钟内启动。”
“安保人员，维持现场秩序。”
骚动的人群，奇迹般地，因为这几句简短的命令，稍稍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
一束应急追光灯，突然从船舱顶部亮起。
那光束并不明亮，甚至有些昏黄，却像一把孤独的手术刀，撕开了这片浓稠的黑暗，摇摇晃晃地，在人群中寻找着焦点。
最终，它落在了舞台旁，那个刚刚结束发言的身影上。
纪云庭。
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视线，不管是惊慌的，还是幸灾乐祸的，都不由自主地，被那束光吸引了过去。
他们想看看，这位东方来的顶级巨星，在如此狼狈的、堪称首播事故的场景下，会是什么反应。
是惊慌失措？还是强作镇定？
然而，纪云庭的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去拿话筒。
他甚至没有试图说任何安抚的话。
他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束孤光里，仿佛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与混乱，都只是为他临时搭建的、一个全新的舞台。
然后，他开口了。
没有配乐。
没有伴奏。
只是清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那是一段空灵婉转的、从未在任何流行乐坛上出现过的旋律。
是昆曲。
是那部被誉为“东方莎士比亚”的传世名作——《牡丹亭·游园》。
他的嗓音，清越，悠扬，像一缕来自六百年前的、江南的月光，穿透了时间的尘埃，轻柔地、却又不容抗拒地，拂过了每一个人的耳膜。
船舱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之前那些惊慌的、混乱的杂音，像是被这天籁般的嗓音，无形地净化了。
宾客们停止了交谈。
记者们放下了相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着那段在塞纳河的夜色中，悠然响起的、古老的东方咏叹。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歌声里，有少女对春光的无限眷恋，有繁华落尽的淡淡伤感，有一种超越了语言与国界的、对美与生命最极致的感叹。
黑暗中，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拿出手机，打开了闪光灯。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一点，两点，十点，百点……
星星点点的光芒，在黑暗的船舱里，不断亮起。
最终，汇成了一片璀璨的、温暖的、流动的星海。
每一张被手机微光照亮的脸上，都写满了沉醉与震撼。
一场精心策划的、恶毒的破坏。
一场足以登上全球头条的公关危机。
就这样，被一个男人，用他自己的声音，变成了一场意料之外的、如梦似幻的、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铭记一生的即兴演出。
侧后方的阴影里。
赫连颂站在应急控制台旁，手里还握着那个冰冷的喇叭。
他看着那片由宾客们自发汇成的星海，看着那个站在星海中央，独自发光的男人。
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这一次，没有事先商量。
没有眼神交流。
甚至没有任何准备。
可他负责控场，他负责表演。
一个用权力与秩序镇压混乱。
一个用艺术与魅力抚慰人心。
一内一外，一刚一柔。
他们之间，在这一刻，达成了一种近乎恐怖的、天生的默契。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当纪云庭唱完最后一句时，船舱内的电力，也恰好恢复了。
啪。
所有的灯光重新亮起。
那片由手机汇成的星海，瞬间被更明亮的光芒所取代。
梦境，结束了。
死寂。
长达三秒钟的死寂之后。
轰——
雷鸣般的掌声，轰然炸响！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都要疯狂。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用尽全力地鼓着掌，向那个创造了奇迹的男人，致以最真诚的敬意。
李哲坐在人群中，脸色惨白如纸，手脚冰凉。
他听着那山呼海啸般的掌声，感觉每一个巴掌，都像是狠狠地抽在他自己的脸上。
完了。
又完了。
他再一次，用最愚蠢的方式，为自己的敌人，搭建了一座通往神坛的阶梯。
纪云庭微微喘着气，额角渗出了一层薄汗。
他对着台下，优雅地鞠躬致意。
然后，他首起身，目光越过沸腾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那个从阴影中走出来的、高大的身影上。
赫连颂一步一步，穿过人群，走到了他的身边。
周围的闪光灯，再次疯狂地闪烁起来。
赫连颂没有理会。
他只是侧过头，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低沉的嗓音，问了一句。
“又是意外？”
纪云庭抬手，用指背轻轻擦过额角的汗珠。
他转过头，迎上赫连颂那双复杂的、深不见底的眼睛，唇角，缓缓地，向上扬起。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一丝毫不掩饰的、属于胜利者的骄傲。
“赫连总的场子，总得有人撑着，不是吗？”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赫连颂的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审视，没有了冰冷。
只剩下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杂了欣赏、探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吸引的情绪。
「赫连颂，你看到了吗？」
「没有我，你那套完美的、建立在规则之上的计划，处处都是窟窿。」
纪云庭在心里，无声地说道。
第二天。
所有媒体的头版头条，不是“项目组游船出重大事故”。
而是——
《天籁救场！东方巨星纪云庭，塞纳河上用昆曲惊艳巴黎！》
《一场完美的危机公关！论东方急智如何化腐朽为神奇！》
酒店套房内。
赫连颂看着助理递上来的报告，面无表情。
“赫连总，查到了。”
特助小张的声音压得很低。
“游船上那个电工，是临时工。收了一万欧元的现金，人己经找不到了。星耀传媒那边，做得非常干净，我们抓不到任何首接证据。”
赫连颂将报告轻轻放在桌上。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巴黎街景，镜片后的双眼，闪过一丝骇人的、冰冷的寒光。
“他们这是在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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