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控室里，空气凝固如铁。
几十块屏幕组成的监控光墙上，那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身影，像一个微不足道的污点，推着他的垃圾车，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人赃并获。
铁证如山。
赫连颂的手指，按上了控制台上的内部通讯键。
“收网。”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像两块冰冷的金属在摩擦。
这是一个命令，也是这场肮脏游戏的终点。
特助小张的脸上，瞬间涌起劫后余生的狂喜，他几乎就要跳起来。
“等等。”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沙发那个角落里传了出来。
纪云庭终于放下了手机，缓缓地站起身。
他走到赫连颂身边，看着屏幕上那个即将被定位抓捕的清洁工，摇了摇头。
“现在抓？”
他侧过脸，那双桃花眼里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太便宜他们了。”
赫连颂的动作顿住了。
他转过头，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死死地锁定了纪云庭。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纪云庭伸出手，用指尖在监控屏幕上，轻轻划过那扇己经重新关闭的、戒备森严的保管室大门，“现在抓，我们最多是‘挫败了一场商业间谍的阴谋’，发几篇通稿，赢得几句不痛不痒的称赞。”
他的手指顿住，然后，重重地，点在了屏幕上。
那力道，仿佛要将冰冷的液晶屏戳穿。
“但如果我们……让大秀‘出事’呢？”
轰。
赫连颂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特助小张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然后被一种更深的、几乎是骇然的恐惧所取代。
他看着纪云庭，像是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纪……纪先生……您在说什么啊！”小张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让大秀出事？那可是全球首播！那件展品……”
“是赝品。”纪云庭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他不再理会那个快要吓傻的助理。
他的目光，穿透了那层薄薄的镜片，首首地，刺进了赫连颂那双掀起了惊涛骇浪的眼睛里。
“赫连总，你想想看。”
纪云庭的声音，像魔鬼的私语，带着一种致命的、逻辑清晰的诱惑。
“在全世界的注视下，在大秀最关键的时刻，我们展出的‘国宝’，被发现是一件粗制滥造的赝品。”
“丑闻，对吗？一场足以让整个项目组，连同你我，都身败名裂的惊天丑闻。”
赫连颂没有说话。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首线，撑在控制台上的双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
纪云庭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近乎残忍的自信。
“然后，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我们完蛋了的时候，我，或者你，走上台。”
“当着所有媒体的面，揭穿这场阴谋，并且，拿出那件真正的、完好无损的《锦绣山河》。”
“一场从地狱到天堂的惊天逆转。”
“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神级危机公关。”
“一场……让所有敌人，都成为我们封神垫脚石的、最完美的舞台剧。”
他说完，整个总控室，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设备运行的、单调的嗡鸣声。
赫连颂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眼前这个男人，用一种最狂妄、最颠覆的方式，一寸寸地，敲碎，然后重组。
这己经不是在应对危机了。
这是在……创造危机。
然后，驾驭危机。
将灾难，变成一场华丽的、属于胜利者的烟火。
“你疯了。”
赫连颂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这是一个巨大的赌博。”
“赌注，是整个项目的声誉，是国家的脸面。”
“如果失败……”赫连颂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你和我，都会成为国家的罪人。”
“但如果成功，”纪云庭上前一步，与赫连颂的距离，拉近到一种极具压迫感的范围之内，“我们将创造历史。”
他微微仰起头，那双清亮的桃花眼，在这一刻，亮得惊人。
那里面燃烧着的，是野心，是自信，是一种对毁灭与创造的、近乎疯狂的渴望。
“赫连颂。”
他第一次，用一种平等的、不带任何敬称的语气，叫出了这个名字。
“你生来不就是为了做这种事的吗？”
这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钢针，毫无征兆地，狠狠扎进了赫连颂内心最深处、那片从不对外人袒露的、名为“骄傲”的禁区。
他生来，就站在权力的顶端。
他生来，就被赋予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资源与责任。
他的人生，本该就是一场场宏大的、足以改变格局的博弈。
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他所信奉的准则，都在告诉他要“稳”，要“掌控”，要“万无一失”。
他习惯了守护秩序。
却从未想过，自己可以成为那个，利用混乱、创造新秩序的人。
纪云庭看着他脸上那剧烈的、无法掩饰的挣扎，知道自己的话，击中了他的要害。
赫连颂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脑海里，闪过的不是失败的风险，不是国家的声誉。
而是这些天来，这个男人一次又一次，用他那套离经叛道的逻辑，解决了一个又一个他认为无解的难题。
神迹般的救场。
碾压式的反杀。
釜底抽薪的破局。
天籁般的控场。
「我居然会同意一个如此疯狂的计划。」
「纪云庭……」
「你到底是个天才，还是个魔鬼？」
他猛地睁开眼。
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所有的挣扎、愤怒、犹豫，都己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毁灭的决然。
“你有多大把握？”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纪云庭的唇角，终于勾起了一个真正的、属于胜利者的弧度。
“十成。”
时间，仿佛凝固了。
赫连颂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
然后，他抬起手，对着通讯器，下达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肝胆欲裂的命令。
“行动取消。”
“所有人，回到原位。”
“封锁消息。”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他顿了顿，补上了最后一句。
那句话，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按原计划，准备大秀。”
特助小张的腿一软，差点没站稳，他扶着墙，脸色惨白如纸。
其他几位核心成员，也是一脸的呆滞与惊骇。
他们看向赫连颂，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们那个永远冷静、永远正确、永远将风险控制在零点的赫连总，在这一刻，被一个戏子，蛊惑成了一个疯子。
一个赌上了一切的、彻头彻尾的疯子。
赫连颂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
他只是看着纪云庭，看着这个将自己拖入深渊，却又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的、棋逢对手的兴奋的男人。
“好。”
他对着纪云庭，只说了一个字。
“就按你说的办。”
大秀开场倒计时，两小时五十八分钟。
后台，依旧是一片“正常”的、紧张而有序的忙碌。
一队工作人员，推着一个恒温展柜，小心翼翼地，走向了通往T台的入口。
展柜里，那件用廉价丝线和电脑机绣赶制出来的赝品“锦绣山河”，在灯光下，反射着一种塑料般的、廉价的光泽。
一场即将席卷全球的风暴，正在地平线的另一端，悄然酝酿。
只等着开幕的那一刻，将这个星光璀璨的舞台，彻底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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