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米高空之上，时间仿佛被拉长、稀释，最终凝固成一种近乎粘稠的寂静。
波音777的头等舱，被调成了适合睡眠的昏暗模式。香槟与皮革的味道混合在恒温的空气里，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昂贵的安逸。
窗外，是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黑暗，偶尔有大片的云海被机翼的航灯照亮，像一头头沉默的、正在沉睡的巨兽。
这片安逸，于纪云庭而言，却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囚笼。
而猛兽，就在他身边。
赫连颂没有睡。
他只是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姿态放松，手里却捏着一杯未曾动过的威士忌。冰块早己融化，琥珀色的酒液随着飞机偶尔的轻微颠簸，在杯壁上晃出一圈圈涟漪。
他的视线，像一道被精准校对过的激光，穿过两人之间那段客气而疏离的距离，牢牢地，锁定在纪云庭的身上。
那不是审视。
审视是带着评判与剖析的冷。
此刻赫连颂的眼神，要复杂得多。那里面有探究，有懊悔，有某种被强行压抑的怒火，但更多的，是一种纪云庭完全无法理解、也让他毛骨悚然的东西。
怜悯。
以及……一种猎人看着掉进陷阱里、摔断了腿却还在龇牙咧嘴的漂亮猎物时，那种混杂着欣赏与绝对掌控欲的、该死的温柔。
纪云庭感觉自己背上的寒毛，一根根，全都竖了起来。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旅途劳顿的疲惫，完美得像一张由顶级画师绘制的面具。可面具之下，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像即将断裂的弓弦。
他妈的。
这个男人，到底知道了什么？
在巴黎盥洗室里那场近乎撕咬的吻，像一个开关，彻底打开了赫连颂身上某种可怕的东西。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冷漠的赫连家继承人，他变成了一头认定了猎物、并且开始享受追逐与禁锢过程的野兽。
就在这令人窒管的沉默中，赫连颂动了。
他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拿起旁边的一份文件，身体微微前倾，递了过去。
“这是巴黎后续的媒体公关预案，你看一下。”
他的声音很平稳，是那种属于上位者惯有的、不带情绪的腔调。
纪云庭没有立刻去接。
他的视线，从赫连颂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轮廓愈发深邃英俊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他递过来的那只手上。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的手。因为常年健身，手背上甚至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脉络，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就是这只手，曾在巴黎的雨夜，粗暴地撕开他的衣领，滚烫地，贴上他冰凉的后腰。
纪云庭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乱了一瞬。
他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文件。
就在这时，赫连颂的手指，以一种极其自然的姿态，微微向下一沉。
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指腹，就这么不经意地，擦过了纪云庭冰凉的手背。
那触感，轻得像一片羽毛的搔刮。
却又烫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滋啦——”
仿佛有电流从那一点接触的皮肤，瞬间窜遍全身。
纪云庭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缩回手，身体因为剧烈的应激反应，后背重重撞在了椅背上！
文件“啪”地一声，掉落在两人之间的缝隙里。
赫连颂没有去看文件。
他的目光，依旧锁着纪云庭，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因为震惊和被冒犯，而剧烈地收缩，像两点被瞬间点燃的、惊惶的火苗。
赫连颂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喜欢看他这副样子。
比看他在舞台上光芒万丈，更让他有感觉。
“抱歉。”
赫连颂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歉意，反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玩味的沙哑。
他俯身，捡起文件，重新递过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进行任何身体接触，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纪云庭。
“巴黎的事，辛苦了。”
他说。
“回国后，我会处理好所有后续。”
这句话，一语双关。
既像是在说公事上的收尾，又像是在暗示，他会处理掉他们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私事”。
纪云庭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才没让自己失态地吼出来。他知道，自己所有的反应，都像是在取悦这头恶劣的野兽。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从旁边的置物袋里，拿出眼罩和耳机，戴上。
彻底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交流。
像一只受伤后，缩回自己壳里的刺猬。
赫连颂看着他这副样子，看着他那因为紧绷而显得格外脆弱的脖颈线条，和那紧紧抿着的、被自己咬破过的嘴唇。
他端起那杯早己不冰的威士忌，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口那片烧得更旺的、混杂着愧疚与变态占有欲的邪火。
他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皮肤冰凉细腻的触感。
「他就像一只竖起了所有尖刺的刺猬，碰一下都可能让他受伤流血。」
赫-连颂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纪云庭，在我查清真相之前，你千万别做傻事。」
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在一种诡异的、张力十足的沉默中，终于结束。
当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京市国际机场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像一把金色的利刃，刺破了天边的黑暗。
机舱门打开。
纪云庭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解开安全带，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他的助理林谦和保镖早己等在廊桥口，迅速将他围在中间，形成一个保护圈，隔绝了所有可能存在的镜头和视线。
他走得很快，背影决绝，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赫连颂没有动。
他就坐在原位，透过舷窗，看着那个被人群簇拥着、渐行渐远的身影，首到他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他收回视线，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此刻是一片冰冷的、风雨欲来的平静。
他拿起那部黑色的加密卫星电话，拨通了特助小张的号码。
电话秒接。
“赫连总。”
“取消未来一周的所有公开行程。”赫连颂的声音，冷静得像冰，每一个字都淬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启动‘黑匣子’预案。”
电话那头的小张，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声音变得无比严肃：“是！”
“另外，”赫连颂顿了顿，补充道，“我要见A组的人。”
“现在，立刻，马上。”
挂断电话，赫连颂才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因为长途飞行而略显褶皱的西装。
他的车，没有驶向位于市中心的赫连家老宅。
而是在晨曦微光中，调转方向，朝着京市西郊，那个地图上不存在的、安保级别堪比军事基地的秘密据点，疾驰而去。
游戏，己经换了地图。
而他，也该换一种玩法了。
纪云庭。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尝什么滋味复杂的毒药。
你最好祈祷，自己跑得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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