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赫连颂抱着怀里那具轻得像羽毛的身体，疯了一样地往外冲。
他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红得像要滴出血，里面翻涌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毁灭的恐慌。
怀里的人，没有一丝重量。
像一捧即将被风吹散的、冰冷的灰。
纪云庭嘴角溢出的那抹鲜红，蜿蜒而下，染红了他胸前那片昂贵的黑色衣料，像一朵开在雪地上的、绝望的红梅。
烫得赫连颂心口发疼。
疼得他想杀人。
“纪云庭！”
他咆哮着，声音沙哑得厉害，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你他妈给老子撑住！”
“我让你活着回来！你听见没有！”
急救车的鸣笛声，划破了京市西山这片静谧的夜。
冰冷的、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急诊室里，乱成一团。
赫连颂像一尊黑色的、散发着骇人煞气的雕像，站在抢救室的门外。
他身上那件沾着血的黑色高领毛衣还没来得及换下，整个人像是刚从修罗场里爬出来，周身都萦绕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浓重的血腥味和杀气。
特助小张和几个A组的成员站在他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赫连颂。
不是那个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赫连家继承人。
而是一个……彻底失控的、暴怒的疯子。
抢救室的灯，亮了很久。
久到赫连颂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快要跟着那冰冷的灯光一起凝固了。
他妈的。
他低低地，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脑子里，乱得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一边，是纪云庭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另一边，是郁宗铭那张被按在地上、依旧不肯认输的、扭曲的脸。
还有那盘该死的录音带。
那二十年荒唐又可悲的谎言。
赫连颂烦躁地扯了扯高领毛衣的领口，感觉一股无名火，混杂着该死的、强烈到快要失控的心疼，首冲天灵盖。
他想抽烟。
想把那个叫郁宗铭的老王八蛋，亲手撕成碎片。
也想把纪云庭那个傻逼，按在墙上，狠狠地……
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德高望重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赫连先生。”
赫连颂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医生。
“他怎么样？”
“病人是急火攻心，加上长期营养不良和精神压力过大，导致了心因性的休克和消化道出血。”
医生看着赫连颂，斟酌着措辞。
“命是保住了，但身体亏空得厉害，需要静养。最重要的是……病人的求生意志很薄弱，这才是最麻烦的。”
求生意志薄弱。
这六个字，像一把烧红的钳子，狠狠地，反复地，撕扯着赫连颂的心脏。
他那个在舞台上光芒万丈，在镜头前算无遗策，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纪云庭……
不想活了。
“操。”
赫连颂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字。
他越过医生，首接推门走进了那间单人特护病房。
病床上，纪云庭安静地躺着。
他换上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宽大的衣领，衬得他那张脸愈发的小，也愈发的苍白。
手背上扎着针，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地，顺着输液管，流进他那青色的、脆弱的血管里。
他像是睡着了。
眉眼舒展，没了平日里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算计。
像个……无害的、易碎的瓷娃娃。
赫连颂走过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那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口，看着他那长而卷翘的、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的睫毛。
看着他那总是说着最恶毒、最伤人的话，此刻却因为失血而毫无血色的嘴唇。
赫连颂抬起手。
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半空中顿了顿。
最终，还是没忍住，轻轻地，用指腹碰了碰纪云庭的脸颊。
冰凉。
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赫连颂的眉头，死死地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二十八年的人生，可能都他妈白活了。
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他坚信不疑的规则，在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面前，屁用没有。
他唯一会的，只剩下最原始、最野蛮的本能。
想把他弄哭。
也想……让他活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纪云庭的眼睫，像沾了水的蝶翼，沉重地，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
模糊的光影在视网膜上重新聚焦，最终，定格成一张熟悉的、轮廓深邃英俊的脸。
赫连颂。
纪云庭的记忆，像被砸碎的镜子，无数锋利的碎片，瞬间涌入大脑。
他看着赫连颂，那双空洞的、失去了所有光彩的桃花眼，像两口被冰封的深井，沉寂，幽暗，看不到底。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想坐起来。
喉咙里，却像被火烧过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别动。”
一道低沉沙哑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赫连颂俯身过来，一只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按住纪云庭的肩膀，另一只手，则熟练地伸到他脑后，将他连同枕头一起，小心翼翼地托高。
动作很轻。
却带着一种绝对掌控的强势。
那股子熟悉的、冷冽的雪松气息，混杂着他滚烫的、属于活人的体温，瞬间将纪云庭整个人都笼罩。
太近了。
纪云庭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想躲，却发现自己被禁锢在赫连颂的臂弯和床铺之间，无处可逃。
赫连颂端过床头柜上那杯早就晾好的温水，将吸管凑到他嘴边。
“喝水。”
纪云庭偏过头，避开了。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是抗拒。
是疏离。
也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
赫连颂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没再废话。
他一手托着纪云庭的后颈，另一只手，以一种近乎强硬的姿态，轻轻捏住了纪云庭的下巴。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他无法挣脱的巧劲。
然后，他将吸管，塞进了他的嘴里。
“张嘴。”
赫连颂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闹脾气的宠物。
“纪云庭，我没多少耐心。”
纪云庭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
他看着赫连颂那双近在咫尺的、写满了“你再不听话老子就办了你”的眼睛。
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
他顺从地，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水。
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管，带起一阵细微的刺痛。
也让他那颗早己沉入死海的心，有了一丝活过来的知觉。
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一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悲的提线木偶。
现在，线断了。
他成了一个无主的、被丢弃的废品。
而这个他恨错了二十年的人，现在却像个主人一样，在这里给他喂水。
一股极致的屈辱，混杂着自嘲的悲凉，从他心底涌起。
他沙哑地，问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赫连颂……”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你是在……可怜我吗？”
赫连颂放下水杯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纪云庭。
看了很久。
久到纪云庭以为他不会回答。
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是在想，一件无主的东西，该怎么处理。”
纪云庭的瞳孔，猛地一缩。
“什么……意思？”
赫连颂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几分玩味的弧度。
他倾身，靠得更近了。
近到纪云庭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自己的倒影，那个苍白的、脆弱的、像只被拔了所有刺的刺猬的自己。
赫连颂的指尖，轻轻地，划过纪云庭的锁骨。
那触感，像被电流击中，让纪云庭的身体，瞬间绷紧。
“你的仇人，帮你报了。”
赫连颂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恶魔的耳语，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残忍的温度。
“你的信仰，塌了。”
“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顿了顿，指尖顺着纪云庭的下颌线，缓缓上移，最终，停在了他那被自己吻得红肿破裂的唇上。
轻轻地，着。
那动作，带着一种狎昵的、极具侵略性的暗示。
“纪云庭。”
“一件无主的东西，谁捡到了，就是谁的。”
他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到纪云庭的鼻尖，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冰凉的皮肤上。
“现在，你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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