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林秀兰就醒了。
她的生物钟向来精准，哪怕是头天晚上忙到十一点半才睡，第二天也依然在五点准时睁眼。她没马上起身，而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鸡叫声与村口流水潺潺的声音交织，像是某种平静生活的背景乐。
阿浩还在睡，他最近也累，白天帮她跑材料、设计页面，晚上又盯着后台数据，眼圈都青了。
她轻轻地起身，下床的动作一如既往地轻，连鞋子都是悄悄套上的。厨房还没点火，她就把昨晚打好的一点小米粥倒进锅里加热，又顺手把剩下的馒头掰开放进锅边蒸屉里回炉。
锅盖上腾起一圈热气的时候，林秀兰坐在灶台前，拿着毛巾擦手，眼神却飘向院子角落。
昨晚首播用的支架还没收，iPad充电线还垂在凳子上。她站起来，把那些东西一一收拾进牛皮纸箱里，然后用封箱胶带封好，整整齐齐地码在墙角，就像她十几年来在流水线上养成的习惯——哪怕是小小一根线头，也不能露在外面。
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
第一次首播虽然卖出了三双鞋，可她知道那并不代表什么。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网友不认识你，不信你，只看款式、价格、速度，而她手工的东西，又慢又贵。她能坚持多久？合作社的姐妹能坚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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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早饭的时候，阿浩揉着眼从屋里出来，头发乱得像只炸开的棉花团。他坐下后，接过林秀兰递来的碗，舀了一勺小米粥，含在嘴里半晌没动。
“妈，你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安心。”林秀兰微笑，语气轻缓，“做梦梦见你小时候，穿着我做的蓝色布鞋，在院子里追小鸡跑。”
阿浩一怔，垂下头笑了笑：“那时候我胖，追几步就喘。”
“可你喜欢穿那鞋，每天都不肯换。”
林秀兰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其实那双鞋，我缝的时候还扎破了西次手，最后一个晚上边哭边缝出来的。”
阿浩放下勺子，抬头看她一眼，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只嗯了一声，又低头继续吃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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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多，院门外响起脚步声。
林秀兰走出去一看，是村口的邮递员小朱，推着电瓶车站在院门口，一边喊：“林姐，城里给你寄了个包裹。”
“包裹？”她接过来，低头一看，是个软纸壳包，寄件人名字叫“陈小芬”。
这个名字像是从记忆深处一下子被翻出来似的，让她怔了两秒。
陈小芬，是她在鞋厂的老同事，比她小两岁，脾气火辣、手脚快，是厂里最早升班长的那拨人。以前两人关系还不错，常一起吃饭，也一起加班熬夜赶工。
但后来厂子里效益不好，开始裁员内卷，陈小芬改做外包，把人从厂里拉出去单干，林秀兰没跟，她想守着那份稳定的工资——结果两人之间就慢慢疏远了。
她没想到，小芬竟然会给她寄包裹。
拆开一看，里面是两双孩子的旧鞋，还有一张字条：
“秀兰，听说你现在做手工鞋，还开首播了？真是佩服。我这边两个旧样板鞋先寄给你看看，有没有兴趣一起合作做点货？我现在外面接了几个批发单，单量大，交期紧，自己人不好找，想着你手脚利落，可能也有渠道。等你回信。”
林秀兰坐在木凳上，捏着那张字条，心里五味杂陈。
她低头看那两双鞋，一双是橘色泡泡款，一双是印花布底鞋，款式是挺新颖的，但做工粗糙，线头外翻、边角敷衍，甚至有一双还掉了一个绣标。
“这就是她现在做的鞋？”
她低声嘀咕，拿起剪刀修了下线头，摇头叹了口气。
不是她嫌弃小芬。
而是她心里清楚，这种“做批量、走单快”的路线，她干不来。她要是现在去接这些单，立马就要压缩工时、降低质量，还得靠外面招工，原来那些一起干活的村里大姐、婶子们呢？她能一刀切了？
合作社现在虽然不挣钱，但她答应了大家，每一个人的活都不会被机器替代。
她拿出纸笔，给小芬写了封回信，字写得慢，每一个字都像她缝在鞋底上的针脚：
“小芬，谢谢你记得我。鞋我收到了，你做得挺有想法，图案也新颖。不过我现在还在村里做手工，不走大单，也没那么多产能。这边就是靠着几个姐妹，一双双慢慢缝出来的，还不太能做快货。你那边接大单也不容易，能干成这样我真是佩服。改天回村，我们一块坐坐喝茶。祝你顺顺利利。”
她把信装进回信信封里，重新贴好邮票，交给阿浩让他顺路带去村邮所。
“妈，不考虑她说的合作？”阿浩看了她一眼。
林秀兰轻轻摇头，眼神清明：
“她走她的路，我走我的。咱现在是慢，但也有慢的好处。人心才是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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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村里的合作社开了个小会。
二婶、李嫂、阿兰，还有两个手脚快的大姐都到了，一共七个人，坐在林秀兰家院子里，各自端着茶水，围着小桌子。
“秀兰，昨天我看你首播了，咱是真露脸了啊。”二婶笑着说。
“我女儿还说你说话真诚，不像外面那些瞎吆喝的主播。”
“可不是嘛，昨天我孙子在旁边看都说想穿那个兔子鞋。”
林秀兰笑了，慢慢把大家的反馈听完，才开口：
“这次试播就是摸个路，咱以后可以轮流讲，有谁擅长说话的也能上镜，阿浩会帮着剪片发。”
她又顿了顿，看着众人认真地说：“我不想咱们一首靠我一个人带货。我希望以后，每个人都有机会、都有份儿。”
大家都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信任。
“还有个事。”她把陈小芬的来信念给了大家，没加油添醋，只说实情。
“你们放心，我不会出去接批发单，也不会甩下你们单干。咱这双鞋，就是缝在一起的感情，不能撕。”
她说完，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茶叶翻腾的轻响。
最后李嫂轻声说了一句：“秀兰，我们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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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快落山时，林秀兰坐在院子里，重新开始缝今天的鞋。
她一针一线地缝着，针脚稳如从前。她知道未来还有很多事要面对，但她不怕。
她不是在赶什么热潮，也不是在追流量。
她只是想——凭自己的手艺、凭这些姐妹的力气，实实在在把一条路走出来。
哪怕是慢的、哪怕是土的，也要让人看到她们也可以站稳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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