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西点，阳光渐渐斜了。
林秀兰洗了把脸，把袖口卷得更高，重新坐回院子中央那张老藤椅上，手里拿着早上裁好的布料，一针一线地缝着靠垫样品。
她的动作不快，但极稳。
每一针都藏在线缝里，不外露，布料一翻，走线平整如桥墩排列。她以前在城里给布艺店代工，做过欧式帘头、中式抱枕，复杂图案也能手缝不走样——那时候活多，她常常坐一整天，眼睛红了才歇。
可自从婚姻出了问题，她慢慢停了手。
不是不想做，而是心空了，连指尖都失了力气。
现在重新捡起针线，她发现指缝生了薄茧，粗糙得连线都不太好穿。但她不急，耐着性子试，反复试了五六次，才把那根细针穿过细线。
这是她这几天第一次专注又平静。
比起刷锅扫地、拔草翻土，她更熟悉的是布匹在手中渐渐成形的感觉。
缝到一半，她听见手机“叮”的一声响。
她愣了一下，拿起那部陈大爷送来的旧手机，看见微信群里跳出一条私聊消息。
“秀兰姐，我要做西套窗帘的帘头，不用太花，但要结实，给我个报价。”
她怔住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是上午拼单群里那位常年在做副业的团主——马姐。
林秀兰打字速度慢，还时不时按错，她一字一字敲：“帘头按长度算，我记得你家客厅和主卧都装的落地窗，大概是2米8那种？”
对方回复：“对，你记性真好！”
她一边计算尺寸，一边从屋里拿出笔记本，把布料厚度、辅料需求一项项列好，又附带了个可选图样的小素描。
“你这效率跟以前一样利索！”马姐笑着发来语音，“我就说你手艺好，真不能浪费。”
林秀兰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她没说话，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低头回复：
“好，我先做一套样品，满意了咱们再聊剩下的。”
**
夜幕降临，林秀兰把缝好的靠垫样品拍了几张照片，用微信发给马姐，又顺手发进群里。
照片不华丽，是她蹲在门口用自然光拍的，但靠垫颜色干净，线脚匀称，花纹整齐对称。
“秀兰姐，这也太好看了吧！”
“你自己做的？这么工整？”
“给我来两个！我家新房刚好缺靠垫！”
群里一下热闹起来，连带着有几个以前合作过的老客户也冒了头，说想订些手工围裙和餐桌布。
林秀兰看着屏幕，眼睛有些酸。
她用袖口擦了擦，然后一一回复，对每个人的需求都细细确认，报材质、尺寸、周期，从不敷衍一句。
有人说她定价太低，她回得很平静：
“我刚重新开始，不敢乱开价，先做出口碑，再慢慢来。”
没有谁能随便开始第二次人生，但她知道，只要肯沉住气，总能做出点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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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林秀兰去镇里坐车，把家里仅剩的三百块现金取了一部分，买了两卷布、一包棉花、一小袋拉链头和几种颜色的绣线。
她买得很精细，每一项都精打细算——她不是不想省钱，但她知道做手工活最忌偷工减料，一旦砸了口碑，再多订单也没用。
回村的路上，她把布料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贵重东西。
午饭她只煮了点挂面，放了几片干香菇，一点油都没舍得加。
吃过后她继续干活，屋里热得发闷，她就把桌子搬到门口，在树荫下手缝。布一针针走，太阳一寸寸移，风带着青草味吹进来，头发贴在脸上，她也顾不上擦。
下午三点，陈大爷又来了。
“秀兰啊，镇干部李国华来村里了，说想看看你家的小院。”
林秀兰愣了一下，“现在？”
“就在村委那边，听说你要做布艺，他说想带个村里的技术员来看看你屋子适不适合做‘手工创业示范户’。”
林秀兰一时间没说话。
她抬眼看看乱糟糟的院子，一半是刚翻好的地，一半还堆着废砖和杂草，怎么看都不像个“示范户”的样子。
“你要不去见见他？”陈大爷又说，“李国华这人办事公道，不图虚的，他要真帮你争取到政策，说不定还能申请设备补贴。”
林秀兰点了点头，把缝了一半的靠垫收好，用帕子擦了手，顺便把头发扎了扎。
她知道机会不等人。
哪怕院子没收拾好，人得精神着见人。
**
村委办公室不远，林秀兰快步走去的时候，李国华正和两个技术员在门口聊天。
他一看到她，立刻迎上来，笑着说：“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打算去你家看看。”
林秀兰笑了笑，“屋里还乱着呢，不怕你们笑话。”
“没事，我们看的是发展潜力，又不是看装修。”李国华语气很轻松。
一路上，李国华问她最近做什么手工活，她如实相告，说了接到的那几单小订单，也说了布不够、没有缝纫机、只能手缝。
“那太可惜了。”技术员姓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你这手艺，配一台缝纫机就事半功倍了。咱们村要是有个样板点，以后可以带动更多人一起干。”
李国华听着，点头附和：“等咱们实地看看，拍点照片，我给镇里写个项目申请，咱村第一户‘乡村巾帼创业基地’，说不定就从你这儿开始。”
林秀兰听到这句，心口“咚”地一震。
她没敢多想，只是默默点头。
她不是没梦想过能靠手艺吃饭，可真到这一天，她却只觉得脚底发凉，不是怕失败，而是怕辜负希望。
她把众人领进院子，一一介绍手工活的样品、布料来源、缝制方式，说得干脆有条理。
李国华看着她，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
“我看得出来，你是认真的。”
林秀兰没笑，只低声说：“我没退路了。”
李国华听完这句，没多说，只轻轻点头。
**
送走人后，林秀兰重新坐回小藤椅上，目光扫过那堆布料和纸样，心里第一次升起一点点不敢承认的念头——也许她真的可以，把这条路走下去。
天快黑了，她写了今天的收支，又把做好的样品一个个包好。
然后她拿出手机，拨了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婆婆的声音，还是冷冷的：“怎么了？”
她沉声道：
“妈，我这边屋子己经收拾好了。孩子们我明天接回来，您准备一下。”
婆婆明显一愣，“你……你一个人能照顾得了？”
“我自己能行。”她停顿了一下，“他们是我儿子女儿，我不会再丢下他们。”
她的声音没有高低起伏，却带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坚定。
生活不会突然好起来，但她可以一点一点站起来。
从缝一个靠垫、从铺一床床单、从接回那两个孩子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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